3月17日深夜。阴云、寒冷、无风。
夏辰星低着头走了很久，确认离“家”远了，才停下脚步。
他没穿什么衣服，身体发抖，只好蜷缩在一根路灯下，将身体抱成一团。
之后去哪？他不知道。但他不会后悔。
或许，18岁的他依然没有长大。但如果说长大就是让他学会认错，学会接受这操蛋的现实，那他宁愿永远都不长大。
可是……600分……
他低头看着路灯投下自己瘦弱的影子。
不可能，怎么想都不可能！他一个劲摇头。
但话说回来。他为什么非要执拗于那所学校？他就是考不上，又能怎么样。世界那么大，要是每个人想做什么都能做成，世界早乱套了。
他松了口气。
谁规定自己只能跪着生或者站着死？干嘛要把自己逼这么紧？
他如释重负。
他是一个普通人，不是救世主。世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了，从他心爱的书被烧毁那天起，从他知道世界上没有魔法师那天起，他就明白了。
普通人就该有普通人的活法。抛弃那些虚无的梦想，逃避这些可憎的现实。
他竟失声笑了出来。
“可是……”
笑声戛然而止。他又沉下脸，皱起眉。这段逻辑里，似乎总有哪里让他觉得别扭。
“你……害怕死亡么？”他想起了这个问题。
他怕死，当然怕死，没有人不怕死。他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做到，他还没有体会到一点人生的乐趣。
他喜欢魔法故事，因为里面有数不尽的冒险，能经历各种各样的世界，能保护身边重要的人，能完成那些有意义的事。这样的人生才是有价值的人生。
但可惜，有趣的永远是故事，无聊的永远是生活。他的人生注定没有价值，注定被人嘲笑，然后逃避，再被嘲笑，接着逃避，长此以往，无穷无尽。
夏辰星闭上眼，隐约听到了林浩天那扎耳的嘲笑声，仿佛见到家里男人满眼的鄙夷。
无论他逃到哪，这些都将成为他的梦魇，伴他终身。但他也别无他法。
或许，18岁的他真的长大了。就算他不想认错，不想接受这操蛋的现实，但他至少学会了逃避。
深夜的天空没有半点星光，明明已是暖春，晚风却透骨的寒冷。
“废物！”
娇媚而略带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让夏辰星猛地一哆嗦。他睁眼，立即被吓得连连后退：“你……你……！”
他眼前，正是梦中那名白发血瞳的女鬼。
“你什么你？我有名字。”女鬼不满地瞪他一眼，半昂起头：“记好了，我是你独一无二的姐姐，希尔薇。”
“我没姐姐！”夏辰星退到了墙根处。
“可怜蛋，你只是忘了。”希尔薇说着，打个响指，无数白色的花瓣竟扑簌簌从天而降。
夏辰星惊地瞪大眼，看出那些花全是冰晶凝成的。
“你以前最喜欢这些，可你现在也都不记得了。”希尔薇将一朵冰花托进手心，又反手任由它掉落。
“我……以前？”夏辰星拍了拍额头，又偷偷掐了一把胳膊。
“你没做梦。”希尔薇叹口气，加快了语速：“我没时间和你废话，我知道你经历的一切。我来是想帮你，和你做个交易。”
夏辰星的视线从女孩的血瞳上扫过，只觉一种不可名状的诡异。名为理性的声音不住提醒着他：这个女鬼的话，一个字也不该信。
可他确实别无他法。
“什么交易？”他深吸口气。
“对你很好的交易。”希尔薇嘴角一翘，对夏辰星的反应颇为满意：“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比如……杀掉林浩天？”
夏辰星嘴角一颤，摇了摇头。
希尔薇轻笑着：“那……娶回段珊珊？”
夏辰星呼吸变得急促，不置可否。
“考上昂德沃特？”希尔薇向前倾身。
夏辰星喉咙发干，不自觉吞了口唾沫。
“还是……成为魔法师？”希尔薇一步逼到他面前。
夏辰星心脏猛烈一跳。他不由抓住胸口，直勾勾看向希尔薇。
希尔薇血色的瞳孔骤然睁大：“你可以想要更多，我什么都能做到！”
真的？
他犹豫了。
对啊，这些都是他最渴望的事。如果没别人帮忙，他怕是一辈子只有逃避的份。要是希尔薇真能帮他实现……
挣脱牢笼的欲望在他心里翻天覆地地躁动，他的嘴角竟也勾起了像希尔薇一样诡异的笑。
“当然是真的。”希尔薇冰似的食指触到他的唇上，让他猛一个哆嗦。
不对，不能被她骗了！
他身体立即后仰，后背紧紧抵在墙上：“代价呢？”
“代价？”希尔薇收回食指，随即又重新指向他，血瞳中掠过一丝戏谑：“不值一提。”
“到底是什么？”他颤声问。
“你的全部。”
“不行！”夏辰星一口回绝。
“你确定？”希尔薇丝毫没有生气，只一直笑：“可你有什么用？被人嘲笑？当个废物？”她摇摇头，又挑着食指在夏辰星眼前摆了摆：“你不想这样。”她说着，高高昂起头，以一股足以令人屈服的威压睥睨着夏辰星：“要知道，是我，只有我，能实现你所有的愿望！”
“我不要，你走！”夏辰星被这气场压得喘不过气，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进去。
“呵。”希尔薇冷笑一声，冰凉的食指如锥般挑起夏辰星的下巴：“你会后悔的。不久之后，你就会来求我。”话一说完，她就消失不见。
夏辰星呆在原地，一时没缓过神。
“我究竟怎么了？”他鼻子一酸。
他明明只是想好心帮一个白裙女孩，却招惹上了女鬼；他明明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女生，却招惹上了林浩天；他明明只想简简单单过完这无趣的一生，却偏偏在给足他希望后又赤裸裸告诉他他不可能。
泪水冲上眼眶。
他抬头，希望让眼泪倒流回去。这才发现刚刚的那些冰花瓣早都不见了，甚至地上连一点水痕也没有。
看来自己确实要疯了，没完没了的出现幻想。可笑的是，就连在幻想里他也是个纯纯的废物。
废物。他仿佛听到林浩天如此说，只把牙齿咬得作痛。
废物。他仿佛听到家里那个男人如此说，只把拳头攥得生疼。
废物！他仿佛又一次听到了希尔薇的口气，干脆对着空气一拳挥出。
这就是他渴望的未来？
当然不是。当然不要！他一拳又一拳对着空气发泄。
嗡嗡……嗡嗡……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吵了几声，他才稍稍冷静下来。
现在是深夜，难道是那个男人后悔把自己赶出来？
他的手伸进裤袋，攥住手机，指甲几乎要嵌进大腿肉里。他想和那个男人彻底划清关系，至少要先把他的号码拉黑。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亮光刺痛了他的眼——信息是安然发来的。
“抱歉，这么晚不会打扰到你吧？我一直没睡着，想了好久，觉得你还是应该考考试试。机会只有这一次，完全不去试和努力试过后做不到可完全不一样。再说了，我很了解你，你只要稍稍努力一点，考到600分真不是不可能。咱们可得让林浩天气得没话说。当然啦，要是你执意不想，我也尊重你的选择。加油吧，你一定行的。(ง๑ •̀_•́)ง”
夏辰星摁熄屏幕，吐出一口浊气。“真是的，大晚上不睡觉就知道胡思乱想。”他在心里吐槽，又重新解锁手机看了眼短信。
“这回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夏辰星摇摇头，正要把手机收起，不料铃声又响了起来。
“怎么直接打来电话了？”夏辰星正要接，发现来电人不是安然而是一个陌生号码。
“夏辰星同学，你好。”电话接通，轻柔的声音仿若一阵紫罗兰的香，让夏辰星卸下了全部防备。
“樱洁……学姐？”
“很抱歉这个时间给打扰你，但学校规定，我们必须在面试结果出来后第一时间通知你。”
“哦。”他有些木讷，毕竟对这个结果没抱希望。
“你通过了面试。只需要高考达到600分就能来到昂德沃特大学，我们偶尔也会对这个分数进行微调。”
“哦。”他反应平淡，因为过与不过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所以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什么？”他不明所以。
“考入昂德沃特，实现你的梦想。”
夏辰星深吸口气，没说什么。昂德沃特从来不是他该有的梦想，樱洁也不会知道他真正的梦想。
“我知道。”
嗯？她知道……什么？
樱洁的声音依旧温柔，带着一种几乎能洞穿一切的力量：“你不是做不到，你只是喜欢逃避。逃避固然有用，但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可我……”夏辰星想辩解。
“不去试试，你怎么知道你不行？”樱洁打断了他：“魔法并非不存在，将自以为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本身就是种魔法。”她顿了顿，声音越发轻柔：“所以，你想实现梦想么？”
“我……”夏辰星嘴唇不住打颤。
“你已经有答案了。祝你好运，希望我们开学后见。”
嘟……嘟……嘟……
夏辰星举着手机呆在原地，良久……良久……
黎明前的天空露出了一点星光，确实已是暖春，晚风都带着些温柔。
“将不可能变为可能，本身就是种魔法。”他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或许，这才是他童年相信魔法的真正原因。他和班主任立下那场赌约，不就是为了让不可能变为可能么？
“呼……”夏辰星闭上眼。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棵大到不可思议的樱花树，光是树干就构成了一堵墙。那是他小时候做过的梦：
淡黄的月光下，穿白裙子的少女立在这棵樱花树下，用星空蓝的眸子注视他的眼。
“你的梦想是什么？”女孩如是问。
夏辰星仰着头，不带丝毫犹豫：“我想成为魔法师。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魔法师！”他如是答。
他确实有答案了。
3月18日拂晓。晴朗、微暖、清风。
或许，18岁的他确实不该长大。以前他是这样固执，现在，他也必然是。
他深吸口气，举起胳膊，让上面的三道伤痕正对着天空中的十字星，大步向前走去。
这一次，他要做那只明知太阳灼热、仍奋力挥动翅膀的伊卡洛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