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辰星踉跄着跑出餐厅，摸索了半天终于把耳机塞进耳朵里。
“正在启动……耳蜗识别……”冰冷的机械声像凉水灌耳，勉强给夏辰星过热的大脑降了些温。
“身份验证：夏……”
“你在哪？！”芙兰朵还没说完，徐莉的声音便挤了出来，“还喝成这样了？”
夏辰星被徐莉的呵斥吓得一个哆嗦：“我……没……没事，你说。”
“你真会挑时候！”徐莉怒骂一声，仓促道：“有一家叫‘金钥匙’的诊所出了问题，你先回来我们一起商量。”
金钥匙？夏辰星被酒精黏住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急着钻出来，就像眼前的一团白雾，明明知道它存在却就是抓不着。“那是哪？有点……耳熟。”
“金钥匙诊所！”徐莉几乎在吼，恨不得能靠嗓门让夏辰星醒酒：“算了，你别动了，我去接你。”
“不用……”夏辰星晃着脑袋，对着空气挥了挥手：“不就是金钥匙诊所吗……”
等等……金钥匙诊所？！
他说到这儿，左右乱飘的目光忽然钉在地上，愣了半秒。
一个茶色头发的女孩恍惚出现在他眼前。
安然！
这个名字像是一枚刺开他颅骨的冰锥，让他一个激灵，脑门冒汗，酒劲都消了一半。他的声带仿佛被砂纸磨过，挤出来的声音嘶哑到不成人样：“那儿……怎么了！”
“执行部的结论，骷髅人真正的聚集地不是后山，是那所诊所。”徐莉简单解释道，“所以你先……”
“我问的是那儿现在怎么了！”他突然疯了似的呐喊，把路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
耳机对面的徐莉也明显被吓得顿了顿，但很快就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发生了火灾，是魔法造成的，你先别急，没人伤亡。”
夏辰星越听喘息越重，到最后浑身上下都不由发起抖来。
“安然。”
他攥住拳，眼里闪出一抹泪花，又赶快摇头甩干眼泪，从口袋里一把抓出手机，甩着指头翻找着安然的联系方式。
接接接给我接！他连着点了六下拨号键，手指头都戳到“咔”的一声响，好像只要自己点得越快对面就接得越快。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声音宛如一句夺命的判词，令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空。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失去最后一丝力气，手机仿佛慢动作一般，从他指尖滑落，“啪”的一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声音响得惊人，像是碎掉的不是手机，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不会的……她一定是手机没电了……一定是……
夏辰星的身子因呼吸一起一伏。他转过脸，仿佛看到安然转着贼溜溜的眸子，将写着段珊珊电话的电影票递给了他。
她那么聪明，看到事情不对，一定会跑，她一定没事的……一定是……
他试图用这三个苍白的文字，抵挡那即将淹没心脏的黑色潮水。
他慢慢蹲下身，颤颤巍巍捡起手机，看着屏幕良久，小心翼翼地再次按下拨号键。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升高的血压终于将浓郁的酒气全数推进他的脑子，让那循环播放的三字防线彻底崩溃。
“什么破手机！”他咆哮着将手机摔在地上，又在上面踩了一脚。
“你冷静一点。”徐莉在那头着急地催促，“我已经在帮你查了。”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夏辰星对着面前猛地挥了一拳，恍惚中，这一拳仿佛和高考出成绩时那天一样，打在了安然那柔软的手上。
“对不起……”鼻子猛地一抽，他的双腿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下跪在地上。“对不起！”他对着空气无助地呐喊。
“安然最后出现的位置确实是诊所。”这句话更是让夏辰星的心针扎一般疼痛，但徐莉马上补充道：“但她现在不在那儿，也不在后山，我还在找！”
找？对！是得找！要赶快找！
夏辰星从地上一把抄起那屏幕已经裂开的手机，也不顾及指头被划破，点开了地图，漫无目的地在上面乱翻。
找……找！他把地图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地图这么大，去哪找啊！
眼泪啪嗒啪嗒地打在手机上，融进了屏幕的裂缝里。
他双手按在地上，低着头，像是祈求神明开恩的罪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如果他能早察觉到异样，如果刚刚他就给安然打了电话让她别去，也就不会……
他抓着地面，几乎要把地砖扣下。
找！就算找遍全地图，也一定要找到她！
夏辰星抹了把泪，扬起头来，环顾这座偌大而又喧嚣的城市，突然觉得这看过不下百遍的街景像黑白电影一般冷酷而又陌生。
“我们在想办法，你别冲动，先回来等老师安排！”耳机对面一边催促着，一边传出了一声嘈杂的引擎声。
安排？等安排完了安然都该没命了！
夏辰星再管不得许多，像只没头苍蝇一样沿着马路便往前冲，好像只要冲得够快就能见到安然。
确实，高三以前，他从没觉得这个茶色短发的丫头有这么重要。她天天缠着自己，像个父母安插的跟班，自己巴不得能早点甩掉她。
可是……
在那个晚春看不见星星的夜里，是她，给了自己信任……
在那个充斥着泡面味和叫骂声的网吧里，是她，给了自己一个家……
要去救她……
一定要去救她。
现在就去救她！
他咬住牙，豁出一口气，以不顾一切地速度疯了似的向前冲着。
啪！
路上凸起的地板绊了他一脚，他横着身子飞出，撞在一根电线杆上，又重重滚在地上。
“我操！”
他咆哮着对着那根电线杆挥下一拳，手背上立刻炸出了七八道血花。
但是……一点也不疼。
他呆呆地看着伤口涌出的鲜血，好像那胳膊已经不是他的了。
滴——
一声汽车的鸣笛呼啸而过，卷起的风拍在夏辰星身上，让他不由自主侧目看去。那辆白色的面包车开得和刚才的他一般着急，险些追尾了前面的车。
夏辰星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了车尾那行显眼的广告上——金钥匙诊所，随时为您服务。
他盯在上面愣了一秒，触电般的感觉蔓延全身。他唰地一下从地上跃起，猛揉下眼，聚精会神瞧去。
金钥匙诊所！
五个字一字不差。
“找到了……找到了！”他颤着声，手脚并用地往前扑，这才意识到自己靠双脚根本不可能追上面包车。
“找到什么了？”徐莉立刻催促芙兰朵调取夏辰星身旁的信息：“远C63305，车速71迈，车上有三个异常的魔法源，疑似骷髅，后排有个女孩，实时定位同步你的地图上了。”
夏辰星顾不上回话。他像一枚失控的炮弹般冲入湍急的车流。
刺耳的刹车声和喇叭的怒骂声像是想要置他于死地，但他眼中只剩那辆即将消失的白色车尾。
“别乱跑，立刻回来！”徐莉拿出了平生最为严肃的口气：“事情的定性已经变了，你处理不了，樱洁学姐马上……”
啪！
夏辰星觉得这声音太过吵闹，一把扯下耳机扔进了口袋里。
他疯狂地张开双手，用身体逼停了一辆出租车，几乎是从车窗里钻了进去，又将碎裂的手机猛地摔在了司机身旁：“追这个红点，快，要快！多少钱我都能给！”
司机只嘟囔了一句：“小兄弟，什么事这么急？”
什么事？
他恍惚间听到了安然的声音：“万一哪天我也丢了，你可一定要找到我哦！”
会的，一定会的！就算把这个世界翻个底朝天，就算把每个缝隙都砸开，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可这车为什么还不开？！
“开车！”夏辰星一拳打在面前的椅背上，几乎要把那椅背打穿。
司机吓了一跳，赶忙解释：“小兄弟，别急，等红灯呢！”
夏辰星扬起已经麻木的脖子，隔着朦胧的泪水往前看。信号灯上那抹刺眼的红色，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壁垒，一跳一跳地嘲笑着他的无能。
我一定要找到你！
他猛地用手背抹去眼泪，吸了一下鼻子。“开过去。”他冷声道。
“什么？”
“我让你开过去！”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司机默然看向后视镜，里面的男孩睁着腥红的眼，仿佛下一秒就要吞噬整个世界。
司机一个哆嗦，双手握紧了方向盘，犹豫片刻，才慢吞吞道：“违反交通规则。”
“我他妈有的是钱！”夏辰星高高举起了胳膊，把口袋里所有的钞票抓在了手中。
“这不是钱不钱的事！”
司机终归坚守着他的原则，出租车在原地纹丝不动。
夏辰星吸一口气，眼睁睁看着手机上越来越快的红点消失在了屏幕边缘，如同带走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他忽然像一个失去了支撑的玩偶，身子一歪倒在座椅上，任由眼泪沉默地流下。
他终于意识到，这里不是魔法境。既没有徐莉的飞车，也没有越有钱越快的马车。
唯一有的，就是那冰冷的，他永远无法改变的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