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头戴玉狐之面，身形挺拔俊朗的男子。
他就如同夜晚过后的光明一般，忽然透过天地，照了进来。
他的话语平静，容颜遮在面具之下，夜语梦并未看清他的神情，但他与那神秘人开口所说的话却让她肝胆欲裂。
狐面男子道：“你已掌天地，为何要欺蛮荒人间？”
“蛮荒人间……”那道女声念着这几个字，嘴中忽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世人皆以水月天万法祖地，若他们也是蛮荒中人，这整个天下又算什么？”
狐面男子话语依旧平静：“你已成半神，人间意味着什么你我都清楚——将来若有一日，乾坤颠倒，山河沉沦，碎开死局者，不会是任何人，甚至不会是你我，而是整片人间。”
那道女声从极其遥远的黑夜中响起：“那又如何？你说人间？她们又何曾真当自己是人间之人？！千万年前，她们背信弃义，将我打入永夜无光的地界，执掌天下，以至于人间的任何大小之事都要经过她们的同意，都要颠覆与她们的掌中寰宇。”
“如今，仅仅要因为你的一句‘她们是人间之人’，我便要放过？何来的说法？！”
“世上之事本无定规定法，是非曲直原也不是黑白分明，一切之事从古至今都是胜利者书写，她们是如此，我凭何不能？！”那声音嘶吼道。
狐面男子平静道：“可你这是自毁生路。”
“这是她们带来的因，我今日不过是将果还了回去，何来的自毁一说？”
狐面男子轻轻叹息了一声：“此处亦有我之因果，所以阁下……还请回吧。”
“倘若……我说不呢？”
随着那冷冽的话语，漫天的黑色火焰更是盛大了几分。
狐面男子将腰间剑刃推出了三寸，将狐面下的眼瞳明亮清澈。
“那便问问你手中的剑有没有这个资格。”
·······
·······
战斗结束已经是在一天之后了。
这座仙踪阁楼像是随着那逝去的大火渐渐熄灭，沉沦进了这永世不灭的风雪之中。
狐面男子颤去剑刃上的风雪，缓慢将剑推回腰间的鞘。
他立在风雪中，静静的看着夜语梦。
许久之后。
他叹息了一声，缓慢向着水月天的大殿走去。
夜语梦站在大殿门口，看着那殿中一切，身形摇摇晃晃。
她记忆中的娘亲，雷厉风行，神情傲慢，雍容华贵，那张与她相似的容貌保养得极好，说是二十如许也有人信。
而此时此刻，她看到的，却是一个血染白衣，鬓染霜华的女子，她美艳的脸上没有妆容，嘴唇上却起着一层血污。
她想开口说什么，想问娘亲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她颤抖的红唇还未启言，眼眶就已经红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度过那几天的。
或许是一种从心底生出的无措。
或许是天人永隔的悲哀。
或许是……什么也没办到的无能为力。
男子对她说节哀。
可又有什么好节哀的？
活在这个世界上，除却那些不灭的神灵，谁都会死去。
只不过是她的软弱无能将这悲哀之事提前了无数岁月。
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戴着玉狐之面的男子从殿外走了进来，玉面之下的眼瞳静看着这支离破碎的仙宫，道：“我与宫主尚还有着未还清的因果，若你愿意，我可收你为徒。”
夜语梦没有回答。
男子轻摇头：“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也是从那天起。
这座仙宫阁楼终于跌碎在了尘埃。
天下大变。
离开废墟仙宫，远遁人间之后，她开始漫无目的的乱走。
她像是神志不清，一刻未停，不知道又是走过了多少城池，忽然看到一堆人聚在一堵城墙前，议论纷纷，气氛热烈，群情激奋。
红衣少女原本是无视了这些人的，可走过去时，忽然又听到人群中传来低低的“水月天”三个字，她这才停下了脚步。
“水月天原来是这般可耻……说来人间还被她们骗了千万年，指不定呐……她们前些年所传授的那些道术，里面也暗藏着噬魂的东西。”
“也不是没有可能！”
“前几年我一个个叔叔，本来活的好好地，就是修行了他们的术法，郁郁寡欢，自刎身亡。”
她静静听着，半咬的银牙微微抽搐。
“只不过……问世宫才是真的倒霉啊。”一人忽然说道。
“那可不然？明明千万年前，他们也镇守着人间，却要因为身份特殊，就被冠以恶的名号，遗臭万年……”
“好在苍天不容恶，问世宫隐忍万载，终是夺回了她们的一切……不过说起来也真的有点不敢相信啊……那位居然真的登上了神坛。”
“现在水月天都被烧成灰烬了，啧啧……多年前，水月天那群人出世的时候，一个个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红衣少女越是听着，俏脸上的神情就越是冷漠。
她觉得自己早该想明白的，无论万载以前的事实如何，这群人的嘴里，永远只会有着对胜利者的好话。
谁赢了，谁便是天下正统，事实如何？又有几人愿探？
一人得意洋洋，仿佛那场战役中他献出了滔天功绩：“是啊，那群祸害苍生的终于死了，再过几日，师兄便会带我去清剿那些尚在人世的水月天弟子……呵，到时只要本大爷看到……”
“会怎样？”
正讨论的火热的修士们纷纷一怔，循着那玉音回首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红裳如血，眼帘还有着抹不去的哭痕的绝美少女，她再次问道：“找到之后，你要怎样？”
眼尖的人一瞬就看到了少女腰间佩戴着的那云纹剑鞘，瞬时大惊失色，脱口而出：“羽涅，是羽涅！”
水月天圣女竟然没有死！
一息之间，人群便以红衣少女为中心，迅速的向外逃去。
夜语梦冷笑一声，鞘中之刃瞬息而出，数百道剑光也猛然现世，从天空上叮叮当当的砸了下来，将他们的大腿串起，扎入地面。
在惊慌失措歪歪扭扭的人群之中，红衣少女边走边道：“说啊，继续说啊，方才不是说的兴起么？怎么这会就跪拜在地上了？”
她不急不慢的走向了刚才口出狂言的男子，一把踩过他的脑袋，癫狂笑道：“是不是要将我斩了去邀功啊？！”
那人的脸颊被她深深的踩入了泥灰地面，鲜血四溢，他支支吾吾想要求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围旁观的修士亦是群情激奋，但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一位修士远远地准备好了跑路的法宝，呵道：“灭了你们水月天的，是那问世宫，你不去找他们报仇，来欺负我们这些凡修，有意思吗？”
红衣少女手指虚抬，一道明亮夺眼的剑气便从她的指尖飞出，一瞬便划烂了那人的嘴，血肉模糊。
“凡修？”红衣少女回眸看着那被洞穿的修士，冷笑道：“因为是凡修，我便要容忍你们吗？既然知道自己是贱如尘埃的蝼蚁，怎么不懂管好自己的嘴？”
说完之后，少女脸上神情疯狂，情绪像是快要崩溃那般，素手轻抬，就要将在场的所有人斩于剑下泄气。
无声无息的。
场内忽然荡起了一缕清风，一位带着玉狐之面的男子忽然现身，一把扶住她的手腕，话语平静：“停手。”
少女如海的灵力被瞬间扼住，再也挣扎不出半分。
她嘶吼道：“放开我！”
狐面男子轻轻叹息了一声，手掌轻抬，一记手刀将少女拍晕了过去。
·····
·····
夜语梦将昏睡和醒来的动作重复了许许多多次。
她第九次睁开眼时，脑海中那浑浑噩噩的画面才逐渐消散。
映入眼帘的是幽黄的灯火和那古木做的横梁，上面似乎还放着一座圆形小炉，淡淡的清香慢慢燃放，飘入她的鼻尖。
“你醒了。”
夜语梦微微侧过身子，循着声音来源看去。
月色之下，白衣男子合上手中书本，看向了她。
夜语梦问道：“为什么要拦我？”
男子话语平静：“你尚能杀十人、百人、可这整个天下的嘴碎之人，你都能斩尽吗？”
夜语梦缓慢支起身子，紧握的手掌被指甲掐出了丝丝血液，她冷冷的反驳道：“未见之人怎样，与我何干？我只要见者已死就好了。”
“你有心魔，再这样下去，会神魂俱灭。”男子说。
“心魔？我何来的心魔？！”
夜语梦癫狂的笑着：“是他们嘴碎……我不杀了他们，才会有心魔。”
男子道：“冷静一下吧，你知道问题根本不是出在这里。”
夜语梦冷笑道：“该冷静的是你，他们明明该死，你却无故拦我！”
“若照你这般说，你是不是要连我一同斩了？”男子的话语突然冰冷了几分。
眸光对视，夜语梦好似从那玉面之下的眼中看到了一汪幽谭，深邃而不可见底。
她心里的火焰瞬时褪去了大半，但仍旧很是嘴硬的道：“你尚且救了我一命，我自是不会这般做。”
男子却不依不饶了起来，他冷冷的看着夜语梦：“若我也嘴碎，你又如何？”
见红衣少女未答，男子继续道：“你的依傍早已毁灭在了那场火焰之中，你心知是谁做的这一切，问题的根本就是你想斩了那人，你却没有勇气提剑前往，只是漫无目的的游历人间，将愤怒发泄在那些比你弱小的凡人之上。”
“我若是你，早已没脸活在世上。”狐面男子冷声道。
“我若是你，便不会咄咄逼人的来为难一个……”她话还没说完。
男子忽然伸出衣袍下的左手，抓住夜语梦细长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提起。
窒息感不断传来，她脸颊绯红，双腿死死的蹬着，无济于事，她张开樱唇，一口咬在了男子的手背。
男子像是感受不到疼痛那般，话语依旧平静：“我能与你好言好语，不过是为了还你娘亲数年前予我的因。我与你……倒是还有一笔其他的因缘，只不过很可惜……那对你或许并不是好事。”
说着，男子便松开了手，少女跪伏在地上，神色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脖颈，她红唇颤抖，话语怨恨：“你究竟是谁？”
啪！
房屋之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清寂的巴掌之声。
玉面男子看着她红了一侧的脸颊，话语平静：“我记得你娘不是这般教你与人说话的。”
“你！”夜语梦银牙紧咬，眉眼中尽是怒火：“你看我不顺大可一剑杀了我，何必这般？”
男子伸手抬起她下巴，看着她那精致绝伦的脸，淡淡道：“我为何要杀了你？比起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我想我更喜欢看你对我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夜语梦眼瞳凝缩，声线都在发颤：“你！你敢！”
啪！
红裳下的曼妙美臀就这样结结实实的挨上了一记。
夜语梦红唇紧咬，只觉得一股酥麻从她的臀间蔓延全身。
“你这卑鄙无耻……”她话还没说完。
裙下娇软的臀又是挨上了一记，她腰肢颤抖，套着御寒过膝袜的足底痉挛一般的蜷缩。
“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我哪怕是下……”她仍然没有说完，清脆之音就响了起来。
只是这次，像是不偏不倚的与她柔弱之处擦肩而过，一道汹涌的热浪像是忽然涌上某个尖口，随时都要承受不住的呼之欲出。
少女双足微并，咬着牙跪倒在地上。
男子再次抬起了她的脸颊，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我倒想看看圣女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夜语梦眼眸像是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雾，娇艳的红唇亦是颤栗不停：“我不会放过你的。”
“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好好待人说话呢？”他托着她的下巴，平静的问。
“我凭什么和你这种人好好说话？！”夜语梦嘶吼道：“总有一日，我定要杀了你。”
“我这种人？”带着玉狐面具的男子轻声念着，他说：“我救了你两次，你却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反而还在耍着大小姐脾气，若换做其他人来，你早已死在了某个无人知晓的巷道，或者甚至还未离开水月天，便身死。”
楚语梦眼眶泛红：“我又没有让你救我。”
男子微抬手掌，夜语梦下意识的合上了眼，不敢去看。
许久，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夜语梦缓缓睁开眼，便见到男子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说一句谢谢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夜语梦仍然没有回答。
对她来说，要像这种不知廉耻的小人道谢，不如直接杀了她。
“圣女大人……可真是一点没变啊。”男子说着，忽的伸手触向了面具。
玉狐面具就这般无声无息的悄然褪去。
夜月星沉。
冷风轻轻吹起小屋的窗帘，将那白皎的月光带了进来。
那明暗的光线照在男子的脸颊上，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清秀俊朗。
像是有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红唇微动，那个名字便再度从她口中念出。
“楚临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