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与蝶同行 其二

作者:子规与不可见的忧虑 更新时间:2023/10/26 19:35:06 字数:4057

李燊冬一步一步的走上沿着矮坡修筑的台阶,台阶的样子非常古朴,就像是用天然的石块直接嵌进泥土之中形成的。台阶的缝隙之中,时不时的有清水涌出,顺着山坡的走向向下流去,最终汇入到最底部的温泉潭内。

李燊冬知道路,大概几十年之前,自己曾经顺着这条路走过,穿过后面半荒废的村子,登上天芒山采火锻刀,这一呆便是近十年未下山。

这里是南陵道的深山之内,南陵道没有祈水道那样过分潮湿的气候和怪石嶙峋的地形,但毕竟依然是南方沿海的丘陵地带,靠着西侧海风的润泽和南风刮过来的湿气,这里的土地肥沃,树丛隐深,像云溪村这样的避世小村,在南陵道数不胜数。

顺着这条小路一直走,走到一出平坦处,便能看到一颗枯死的花树,那棵树在这里有些日子了,树干得三个人合围才能抱住。据云溪村的村民说,之前这上面会开很大朵的白花,晾干之后便能做成香包,但是自从明一在与斯托利亚和德洛斯的皇帝会战战场上节节溃败,明一百姓深受战乱余波之苦后,这棵树就开始不开花了,没过两年,便枯的只剩树干和朝天伸着秃秃的枝桠。

绕过这棵树,再向上走一点,就是云溪村的所在了,村外的枯树便是标识。整个村子在天芒山的山腰平缓处,是一处与世无争的小村,后来因为战争的缘故,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在南陵道府的号召下离开村子参军,村子里仅剩一些老幼妇孺,直到祈水道的难民北上逃难,村子才稍稍有一些年轻的劳力补充。

“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李燊冬拾级而上,自言自语道,“这座存放着他人梦境的无梦狭间本身,便是小野你自己的梦境,对吧?”

没人回答她。

李燊冬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她望向了枯花树的方向,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扒在树干上,树后一双蓝色的眼睛怯生生的向自己望来。

“别闹了小野。”李燊冬挑了挑眉毛,迈步向树后的小女孩走去。

她瘦瘦小小的,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好像破麻袋一样脏兮兮的罩裙,乱蓬蓬的白色头发上插上了干草茎,额头上有几道擦痕和淤青,脸上和身上沾满了泥。看到李燊冬在接近她,她紧张的向后退去,几步便跑到了前往云溪村的石阶上——她的脚步有些踉跄,脚腕上的淤青似乎说明了什么。

“哎!”李燊冬兀自翻了个白眼,她倒没急着追,只是慢慢的迈步跟着,那个像极了二阶堂野的小姑娘已经在用全力跑了,但是她的速度对李燊冬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你还要玩多久啊?你要在梦里玩多久我可以陪你玩,但是至少把其他困在梦里的人放出来……”

“抓异色人!抓异色人咯!”

“贼人!哪里逃!”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孩童嬉闹声,李燊冬一向是不喜欢小孩子的,她皱着眉头微微侧目,看到在自己的身后一群明一孩子拿着木棍,挑着简易的风车从山下台阶上欢快的跑来,这些孩子和跑进村子里的二阶堂野差不多大,不过看服装和打扮,倒是比起二阶堂野稍微干净一些。他们横冲直撞的,眼看就要撞到李燊冬身上。

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们一个又一个穿过了李燊冬的身体,跟着二阶堂野的脚步嬉闹这向村内跑去,仿佛站在路中间的李燊冬不存在一样。

李燊冬疑惑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指尖上传来的感觉不会有错,自己在这片无梦狭间——或者二阶堂野的梦境里——依然和之前一样,是以实体存在的。

“怪。”

李燊冬摆弄了一下自己腰间曾经挂刀的绑带,自己和那只被流放到无梦狭间的萨尔丁与那些呗困在自身梦境世界里的人不一样。在梦境的世界里,虽然人会感受到噩梦之中或诡异或恐怖的景象最直接的冲击,或者美梦之中那些纯粹的喜悦和满足,但是梦里的人往往不能分辨梦中景色与事物的“合理性”,梦境本身就是将人内心中最深处的记忆,加以那些无法抒发的情感,无法达成的祈愿结合诞生出来的荒诞景致。

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自然无法质疑其合理性,而等到清醒之后,那些梦境里断断续续的记忆依然留存着,这时候人们才能发觉自己曾经做了个梦,但是要想完整回忆起梦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无法做到,因为凭依于现实的逻辑无法与抽象而矛盾的梦境逻辑自洽。

昏睡时,梦者不知其于梦中;清醒时,知者不知其所梦何。

这等发生的异象并不会让李燊冬感到惊慌,她知道自己在某人的梦中,因此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她跟随着那些跑上台阶的孩童,一起向着云溪村的方向走去了,她要看看二阶堂野究竟在这里搞什么名堂。

突然之间,天地一起晃动起来,落石和沙砾在震动之中从山上滚落,阴暗的云层覆盖了起来,周围狂风大作,周围的所有景物也像被风化的雕塑,被狂风残忍的吹开带走,又重组成了明一城镇的建筑轮廓。李燊冬的右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越来越多的人形虚影出现,他们有的身披铠甲,有的赤身裸体,喊杀声从那些影子上传来。

一粒沙子被风卷着擦过李燊冬的头发,刀光剑影在风中闪烁,求道术法和魔法的火花在互相碰撞。骑士们的铁蹄踏破城门,更多的人涌了进来,利刃刺透了惊慌失措的平民胸膛。

“……斯托利亚人。”李燊冬自言自语道。

这场战争结束的很快,留守在那座城镇之中的明一守军被斯托利亚的骑士屠戮殆尽,而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被戴上了镣铐,被威胁着羁押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

明一帝国,祈水道,风琳沙洲。

明一祈水道与无主的翠银荒原这两块地区彼此相邻,但是一片是山地,潮湿无比,遍布毒虫蛇蚁,昏昏不见天日,而另一边的荒原则是劲风吹拂,黄沙满地,炽热朝阳横空。这两片气候截然相反的地区居然相距不远,不可不称为烙印大陆上的奇景。

而在二者接壤的狭长地带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风琳沙洲,隶属于祈水道最南方的地区,紧贴着明一帝国帝国的边境。最早由向外拓荒的斯托利亚人发现,但周围气候恶劣,又距离斯托利亚本土遥远,于是拓荒团便未在此休息,做下记录之后继续朝着东烙印大陆北上而行,抵达了那时诸侯割据的明一之地。

数十年之后,明一统一,大业已成,派遣使者行船向更古老的“人类乐土”斯托利亚出发,带着明一帝国的特产宣示友好。那时的斯托利亚皇帝以最高的规格接待了明一使团,在收下来自明一的礼物之后,将关于斯托利亚文化和知识相关的书卷回赠:其中便有当年拓荒团在翠银荒原的所见所闻。

这份书卷让那时候刚刚统一的明一受益匪浅,基于明确的方向指标和描述,明一龙皇令天安府行驿司派出堪舆官离开明一四处探索,重绘明一版图,并广搜民俗传说与方圆轶事,著《天下堪舆记》。其中一队受命南下,前往祈水道以南。

祈水一道犹如天险,虽有当地土著帮助,堪舆官们依然死伤过半,经过三月跋涉之后,最终穿越了祈水道的崇山峻岭,终于抵达了斯托利亚的拓荒团曾经记载过的风琳沙洲。

这片狭长的土地北接祈水道,南接翠银荒原,祈水的降雨渗入了这里松软的土壤,地下水脉丰富,沙漠的北风又席卷来了充满天然肥料的,来自柏尔古希拉的火山灰堆积,土壤中的灵气,甚至堪比明一中心的沃土。

在天安府的直属信函下,部分祈水道的土著逐渐向着风琳沙洲迁移开垦荒地,后来离壤道的人也从东部沿岸登陆,共同在风琳沙洲开垦荒地。离壤人对药学和植物有着先进的理解,他们惊奇的发现,那些原本只能生长在祈水道的珍稀草药,居然能在风琳沙洲的土壤扎根,虽然药性和灵气会比野生药材稍低,但终于可以大规模栽培了。

几百年的光景过去,风琳沙洲的所有人以种植药材为生,在此地灵气的加持下,风琳沙洲的家家户户都是用药的好手。南有柏尔古希拉火山和翠银荒原天险,北有祈水道隔绝,遗世独立的风琳沙洲对外的联系唯有药材商人。

不久之后,德洛斯人大举入侵了斯托利亚的凛冬山,凛冬山地区数日之内陷落,掀起了蔓延整个烙印大陆的皇帝战争战火。明一帝国封闭边境作壁上观,风琳沙洲本该如此。

直到皇帝会战的第三十四年,德洛斯大军抵达临寒,同年,能够切入斯托利亚皇都永恒城的深屿战场开辟,新的战火蔓延在斯托利亚的瓦德欧文荒原,寂静之海沿岸,为了应对德洛斯人的斩首军势,斯托利亚的骑士们向东寻找迂回之地,向明一提出要求:用船只借道祈水,绕过德洛斯人在深屿南岸的封锁,反攻深屿大岛。

此事事关明一大国尊严,任何一个明一烛脉都自然不肯答应,更何况明一的龙皇。

皇帝战争第三十五年,明一加入皇帝会战。

借道深屿事件,只是明一参战的诱因之一,其中三国暗地里的阴谋与算计无从说起,本来互通航路的明一和斯托利亚迅速交恶,明一将士们北御德洛斯,出兵深屿,但是因有南方的风琳沙洲天险,明一人放松了警惕,只派遣了部分士兵驻守。而斯托利亚把握好了这个机会,皇帝的骑士们翻过柏尔古希拉,向明一南方的薄弱地带发起突袭。

皇帝战争第五十二年,祈水战场开辟。

祈水道的恶劣成为了明一人调兵遣将的困阻,路途饥饿而训练有素的斯托利亚骑士并无怜悯,他们涌入了风琳沙洲,迅速将在内驻守的明一军士屠戮殆尽,建立起了深入祈水的前线,平民们被关进地窖之中,女人成为了斯托利亚士兵的玩物,想要反抗的男人被屠戮杀死或是作为修筑工事的奴隶。

此事为明一人的耻辱,盛怒之下的北末龙皇点兵数万深入祈水,皇帝会战之中最著名的风沙战役即将打响。

时至如今,明一依然在向祈水道边缘派遣将士驻守边线,而风琳沙洲已经彻底沦陷成为明一的失地。东烙印大陆和其他地方一样陷入战火之中,数十年过去,新的龙皇登基,斯托利亚和明一的关系虽有缓和,但这场蔓延在整个烙印大陆的战争的影响下,两国之间再无亲密可谈。

风琳沙洲的地牢之中,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啼哭,李燊冬靠在墙角,看着在一个年轻女人手中满身是血的婴儿。

“不要哭,不要哭……嘘,宝宝乖。”

年轻女人抽了抽鼻子,她不知道哪来的力量晃悠悠的站了起来,眼中带着愤恨将那婴儿咬咬牙高高举起,像是要摔在地上,但是听着婴儿奋力地哭声,她终究还是于心不忍,慢慢将她放入怀中,从怀里拿出了几根枯黄的药草,塞到了婴儿的嘴里。

“呵呵,异色人的孩子你也要生下来,”一个老妪趴在地牢的围栏上,看着搂着婴儿的妇人发出了干笑,“二阶堂奈,这孩子你想留下?想想那些异色人对你做了什么,你的心上人被他们杀了,你也只是他们的玩物,玩够了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关在这里,放弃吧,这个孩子没几天就要饿死了。”

“那也是我的孩子,”年轻女人将那婴儿抱的更紧了,婴儿双手抓着,撕扯着女人的衣襟,刚刚吃下的药草似乎是药性发作了,本来还在啼哭的婴儿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慢慢的昏睡了过去,“我会带着她离开这里,我会把她养大的,她一定是个坚强的孩子,就像翠银荒原上的野草一样坚强……”

老妪摇了摇头:“难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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