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它溜下台阶,忽地纵身跳跃

作者:子规与不可见的忧虑 更新时间:2024/1/27 19:30:24 字数:4684

“首先,我很抱歉欺骗了你这么久,我来自德洛斯,并非是斯托利亚的赏金猎人。”

珍妮斯捏了捏沾血的纸张,这件事情她早就知道,在她最初从雪地里救下克林特的时候,她便已经知道了克林特的真实身份。就算是后来数个月的共同生活,克林特的演技也只能称得上是拙劣。但珍妮斯——还有整个森特里奇的其他人——帮克林特一起让这个秘密埋藏在沉默之中。

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和一个保护了自己家园的人为敌,尤其是一个恪尽职守的治安官。

“其次,现在这封信只写了今晚,更重要的是今天,虽然我知道你会生我一段时间的气,甚至恨我的不辞而别,请不要这样。”

珍妮斯翻了一页,克林特的斯托利亚文字潦草难看,有些单词的拼写还经历了多次修改,这导致了这封信虽然不长,但占据了不少的字符行位。

“这不是那种‘我孤零零的来到这个世界,也要孤零零的离开’或者类似的蠢话,我没有孤零零的来到这个世界,我的母亲虽然没有陪伴我多久便被抓走处死,但我的老师给了我第一个温暖港湾;我也不会孤零零的离开,因为有人在我将要前往的目的地等待着我的忏悔,而你也在我们的家里,或许睡前喝了一杯安神的药酒,此时此刻正在床上烂醉如泥。”

“我们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短,短到我无法了解你;而我的离开也太过突然,突然到我不知道该怎么用我贫瘠的斯托利亚语来解释。”

“十七年前,杰夫·舒雷伯,她的父亲,我的老师,死在了身为惜字如金的枪口之下,身为主教群忠犬的我拒绝了以德洛斯之名赠予的一切嘉奖和荣誉,怀揣着这份愧疚残喘至今。但我想再见她一面,我会屈膝向她陈述我犯下的罪孽。”

“这份久远的夙愿呼唤来了蚀刻的恩惠,被主教们放逐的我拥有了来到斯托利亚的权利,我开始日复一日的寻找那个孩子的踪影,在偌大的斯托利亚之中,抱着这份不该存在的希冀。”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也是为了惩罚我的恶行,就在我以为我所谓赎罪的愿望彻底破灭,我将在这森特里奇中享受着不该获得的安逸同你一起了却残生之时,在这个春日的夜里,我在茫茫人海之中再次看到了那双眼睛——时间的变迁和年岁的增长会让人的外貌发生变化,但是我绝对不会忘记那双襁褓中的,和老师一模一样的水蓝色眼睛。”

“贝雅特丽齐·舒雷伯,她已经是个和自己的伙伴一起踏上旅途的大姑娘了。”

……

黄金化惜字如金的转轮转动了一下,将最后一颗未射出的子弹对准枪膛。

阿雪最后一次呼吸完成,在被恐惧充斥,一片黑暗的身体之中,一朵赤红色的火花噼啪一声绽放,须臾之间,身体里肆虐的恐惧被那火花一同引燃。内心巨大的声响无法被听见,但阿雪身边分布的谱线规律被从她身上发出的爆炸声震成零星碎片。心火重燃的强压从阿雪身上的每个毛孔喷涌而出,就连她脚下的石板都被气浪掀开,破碎。

阿雪抬起了头,此时此刻,缠绕着她的不再是赤红,而是摇曳的紫色焰浪,那是她双眸的颜色,就连她黑色长发的发梢都蒙上了一层至纯之紫。【灼骨炼火】的力量已经暂时不为阿雪所用了,但武者之心破碎,而后以惊人的勇气再度重组的阿雪获得了来自内心的力量,这是唐家的先人从未领悟,更无从踏足的境界,那是仿佛是要将淬体武者和他的敌人的肉体,精神与灵魂一同焚烧殆尽的——

淬体功法·灼魂燃心。

“烧吧,烧吧,把我的一切都作为燃料,烧成如雪一般洒落的灰烬吧,让这炽热推动我的身体,作为我的力量,既然唐家的天命便是保护主家,那我也继承了这份职责,丽诺尔需要我,我也绝对不会再因为恐惧而逃走!”

她向着同样被黄金色的烈火燃烧着的克林特摆出了开门八荒拳的架势,【灼魂燃心】的力量不复以往,现在的阿雪,至少有着能够跟上克林特的速度。

“我已经很老了,死在我手中的人也不计其数,但这种体验还是第一次……我第一次失手了。”

克林特收起脸上欣赏的表情,慢慢的用微微颤抖的左手扶了扶自己的帽子。惜字如金上缠绕炽金火焰开始飘摇,金属碎屑从铳械身上剥落,融化之后飘向地面。

“但是我的枪膛里还有一发子弹,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打空。”

那发被躲过的子弹撞在了阿雪身后的一台石碾之上,没有弹孔,没有爆炸。石屑慢慢的剥离,在空中被黄金色的烈火燃烧,分解,在数秒之内,石碾本身连同其存在如气化一般被彻底蒸发抹除。

“我会被抹掉,就像我从未出生过,是吧?”阿雪问。

“是的,”克林特举起了铳械,“为了让这场决斗公平一些,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黄金热诚】和你那位蚀刻赐福者朋友身上所负的东西不一样,它是脱胎自蚀刻的……赋格。”

“我不是蚀刻赐福者。”

“我知道,”克林特将手指搭上了扳机,“把这个信息当成杀死我的奖励,如果你能活下来,不被抹去的话,就把这番话告诉你仍然沉睡的同伴。她的巡礼才刚刚开始,未来的遥远路途上会遇到更多强大的敌人,你们用得上这份信息。”

在提及丽诺尔的时候,克林特那副散漫中带有凌人威压的眼神波动了一下,变得有些……温柔,怀念,甚至是愧疚。

“等等,你认识她?你认识丽诺尔?”即便是迟钝的阿雪也能捕捉到这个小小的细节。

“不,完全不认识,不过我知道她是蚀刻赐福者,是我在蚀刻仪式中需要打败的敌人。”

他撒谎了。阿雪心中默念了一下。

“虽然我也不知道蚀刻到底是什么,但是每个蚀刻都有其独特的‘概念’,从蚀刻晋升为赋格的方法便蕴含在其代表的概念之中,最初的【黄金热诚】只是单纯的燃烧和破坏,并不能将其存在抹掉。”

“……那你的蚀刻具有的概念是什么?”

“如果我说出来的话,这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了,”克林特笑了一下,恢复成了先前的眼神和表情,“很可惜,我无法告诉你蚀刻所具有的‘概念’,这要你的那位朋友自己寻找,只有这样才能触碰到通往赋格的晋升之路。”

“虽然听不懂,但是我记下了。”

阿雪屏气凝神,她谨慎的盯着克林特,先前的战斗已经让她吃了足够的亏,克林特的移动和射击的方式她尚且无法参悟,但同时她也知道,克林特骄傲的遵从着自己的信条,这是他转轮中的最后一发子弹,在这之后,他必定会进行重新装弹的动作才会再开始射击。

也就是说,这场德洛斯枪手与明一淬体武者的决斗已经到了最后的最后,本来已经败北的阿雪突破了心魔获得了再一次挑战克林特的机会,胜负只在于这最后一招。

“很好,”克林特眨了眨眼睛,“幸运并不站在你我二人的任意一边,这颗子弹最终会决定你我的未来。”

明月高悬空中,澄澈的月光如瀑洒在森特里奇街道之中,将二人的影子拉的又高又长。这是春日未央最后的狂欢,子夜将尽,东方天光微明。一团云彩调皮的飘过,遮住了这漫天清辉,就在二人的影子消失的刹那,一声嘹亮的枪响在森特里奇镇中响起。

——枪火迸发。

阿雪眼睁睁的看着再次从惜字如金中喷出的火舌,那颗黄铜弹头在枪口融化分解,化作黄金的流束疾射而来,转轮弹出,克林特的左手伸入怀中正在拿出新的子弹,阿雪的双脚动了起来,但是在迈出第一步之后她便停住,因为她意识到,躲避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在这一刻,所谓“投掷”的技艺已经抵达了足以称为奇迹的层次。

这流束飞行的轨迹并无一丝弯折,直直的向着阿雪而去,但又好像已经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穿过并否决了无数的“或然率”,最终乘着必然之风,在子弹出膛之前,将命中的事实锚定在了泛烙印大陆历史之上。

阿雪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流束击穿心脏,生命连同其存在都被抹除湮灭的未来。

但是现在没有给阿雪犹豫的任何时间,心中任何没有恐惧和担忧,因为制胜之法已经紧紧的握在了她的手中。她的小腿微微蓄力,重燃的心火赋予了她更强的力量,她硬着流束飞来的方向冲向了克林特,右拳斜向挥出,缠绕着紫色心火的拳头与那抹杀存在的流束撞在了一起。

既然这发子弹的命中已是事实,那我便毫无畏惧地承认它!

熔化黄金的光芒大亮,阿雪的右手自着弹点开始瞬间便开始了气化蒸发,在数秒之间便将小臂吞没,连同灰烬都被烧却,但阿雪的脚步并未停下,疾奔着已经来到了克林特的面前,紫色的心火在着弹之前便已经转移到了左手,伴随着阿雪的咆哮,裹挟千钧之力的直拳便向克林特打出。

“……做的好。”

不费吹灰之力地,阿雪的左拳瞬间贯穿了克林特的身体。

阿雪的拳头居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阻力,克林特失力的左手垂下,指缝之中夹着的黄铜子弹叮叮当当的落在地上,却沾着冰冷的血渍。克林特喷出一口鲜血,最后略带赞赏的看了阿雪一眼,含着笑意向后倒去。惜字如金之上的黄金烈焰瞬间熄灭,只剩一把砸在地上的古旧沉重的左轮铳械,而阿雪刚才鼓起的一口气也泄了出来。

她身上的抹除停下了,原先肩下的部分已经空空如也,仿佛自她出生开始就不存在。

阿雪愣住了,怔怔地捏了捏左手的指头,手上的血是冰冷的,散发着一股火药和烧灼的味道,刚才贯通克林特身体的一拳触感与她的预期毫不相同——克林特胸膛上有个洞,那并非是阿雪的拳头打出来的,它在那里已经有一阵子了,甚至连从里面涌出来的血都已经冷却。哪怕是克林特,这样严重的创伤也是足矣致死的。一瞬之间,在阿雪落入下风时克林特所有的举动的回忆涌入了阿雪的脑海,而这得出了一个事实:

克林特·马尔福,一直带着这样的伤和硬撑着和自己决斗,直到死亡真正到来。

“……什么啊。”

阿雪自嘲的笑了一声,身上的心火噗地一声熄灭,她的眼皮和身体犹如千钧一样沉重。她摇晃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咚地倒在了地上。

遮住月光的乌云散去,如瀑的皎白再次洒在了倒在街头的二人身上。

……

“但是真正到了夙愿了结的时候,我却失去了对她忏悔的勇气,我看着她逃入了森特里奇,我看着身负蚀刻的德洛斯旧友在外虎视眈眈,我是森特里奇的治安官,不只只是为了保护她,我也要保护森特里奇的安宁。”

“所以我离开了镇子,杀死了那位德洛斯的老朋友。”

珍妮斯又翻了一页,后面的字迹更加潦草了。

“然后事情就变成这样了,约翰·尤利乌斯·佩伯被我杀死,但是他也留下了足够置我于死地的伤,就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感受不到指尖的温度了——但是我还活着,暂时的,对她的赎罪没有完成,我依然需要做些什么来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然后我想到了在她身边的那个迷茫的明一女孩,用老师的话来说,她和曾经的我一样。我无法看到她眼中饥渴的目光,所以我想,她应该只是一个不知所措,只会在危机来临时慌忙应对之人,而非贝雅特丽齐身上令人畏惧的饥渴,这样的人,无法和贝雅特丽齐的她一起同行,只会在患得患失和碌碌无为之中逐渐迷失。”

“珍妮斯,我并不是一个圣人,但是令我苟活至今的动力,便是向贝雅特丽齐赎罪的饥渴,如果我死在家里,那么我再也无法得到救赎——我无颜面对贝雅特丽齐,但是至少,我会试着将那个明一人的迷茫和梦魇以枪火驱逐。”

“至少,这是我为被我亲手杀死的老师能做出的最后一件事。”

这张纸的右下角画了一个箭头,歪歪扭扭的写着“只有你能看”。珍妮斯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角,信封之中,还折了一张小小的字条。她叹了口气,苦笑一下之后打开了字条。

“亲爱的珍妮斯,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我应该已经躺在了森特里奇的大街上,放下了我这一辈子的疲累,轻轻松松的进入了永恒的睡眠。”

“碗我已经洗干净了,毕竟种田不是我的强项,所以只能帮你分担一点这写零散的家务;切尼也已经拴在了马厩中,我加了点干胡萝卜,希望它吃的开心,马厩顶上还有一些德洛斯的小东西,可以去换些钱,但是千万别被地区骑士和异端审判官发现,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死因,把我的骨灰投进镇外的小溪里。”

“不要去记恨任何人,也不要去为我复仇,在我死后,把刚才的信与你曾经见过的,我的配枪交给贝雅特丽齐,她在森特里奇的旅店里,这本就是暂时交给我使用的,属于她的父亲,我的老师的遗产。”

“最后,我亲爱的珍妮斯,在德洛斯米凯尔大教堂的圣言中,传说人死后会去往祂的神国,在我杀死自己的老师之后,我对所谓的圣言嗤之以鼻。”

“但是现在我想再信一次圣言中的鬼话,如果天国存在的话,也许我们就会再次相见;而如果没有,我想,从你救我的那一刻,我也宛如身在天国。”

“请原谅我的自私,替我向迦伦问好。”

“爱你的,克林特·马尔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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