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浔的目光没有从宁稚颜身上移开。
哪怕大小姐一路上被好几拨人缠住闲聊，哪怕后背被人盯得几乎洞穿，依旧目光平静地看向人群中央的大小姐。
没有人会不喜欢大小姐。
她如此美丽，又如此容易心软，哪怕脾气古怪，言语刻薄，也不会有人不喜欢她。
宁稚颜至上主义者目光沉醉，在心中感叹道。
“当。”一声清脆的声响。
手下的牛排被切成了肉丁，刀刃磕在瓷碟上。
不远处的宁大小姐终于对那些极尽吹捧的攀谈感到厌烦，脸上虚假的笑意如水面涟漪缓缓敛没，随手将手中的酒杯放在路过的侍应生餐盘中，她目光冰冷地止住人群中一个企图靠近的青年，说：
“我对你们说的这些毫无价值的东西不感兴趣，除非你们真能在这里找到一个冤大头，让我停下来看看谁会那么蠢，否则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
说完，没兴趣去看几人的反应，迎着不远处姜浔赤忱直白的目光，走到他面前坐下。
大小姐周身凛冽的风雪未褪，看了眼瓷碟上切得细碎的牛肉丁，没有太在意，说：“你该留在那儿听听他们的话有多蠢。”
这才注意到自己把牛排切成了肉丁，姜浔如常放下刀叉，说：“阿宁，我初中就辍学了，可能听不懂。”
“呵。”宁稚颜轻笑一声，刀锋似的浓密长睫扫过，用手托着脸，看进他的双眼，说：“正因为你也能听懂，所以才说他们的话很蠢。”
“……”
姜浔愣了愣，慢吞吞叉起一块牛肉丁，转移话题，“阿宁，这里的牛排味道还不错。”
“既然喜欢，就多吃点，不然整天喝粥，阿姨们还以为是我虐待你。”
“就算阿宁虐待我，我也甘之如饴。”实在食之无味，姜浔不动声色放下刀叉，俯身凑近，轻声卖乖。
他凑得太近，脸上的表情真挚又温柔，仿佛有片雪花融化在沸腾的岩浆，宁稚颜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缓缓说：“那再好不过。”
吃完饭，两人离开宴会厅，回到梨花小院。
走廊里落了几朵梨花，银色的细跟高跟鞋在木板上清脆踏过，碾碎一片花瓣，宁稚颜停下脚步，“换好衣服，在这里等我，我们在附近走走。”
“阿宁，只有我们两个？”姜浔看了看四周，又往梨花树下看了看，没见到之前亦步亦趋跟着大小姐的助理，又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嘈杂人声，不免试探问道。
他不想和大小姐身边的人有太多交集，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产生的交集越多，后续处理起来越麻烦，毕竟只有大小姐的记忆会消失，其他人的并不会。
所以除了和大小姐谈恋爱，其他的事没必要就不必做。
“只有我们两个人。”大小姐闻言笑起来，讥讽道：“还是说你想和其他人一起去？那个庄绵绵？”
“……”
姜浔有些头痛，表情肃然，当即表明决心，“我只想和大小姐在一起。”
“去换衣服。”宁稚颜不再看他，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看着大小姐的背影，姜浔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推门走进房间。
刚开春，夜晚的气温还很低，换了件白色羊绒衫，又套上件淡蓝色外套，姜浔站在走廊外的梨花下等大小姐。
“咯吱——”隔壁泛黄的木门被拉开。
宁稚颜换了件简单的碎花长裙，外加一件加厚的纯白外套，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腰际，涉过夜间冷风，走到他面前。
“晚饭前出去了？”大小姐眼眸漆黑，表情冷淡，颇有些秋后问斩的意味。
“嗯，有点无聊，所以在附近随便走了走，看看风景。”姜浔回答。
他知道大小姐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只是在向自己展示她那事无巨细的掌控力，没有太在意，牵着她的手揣进衣兜，说：“阿宁，今晚的梨花好漂亮。”
“只是花？”大小姐看向满树莹白的梨花，脸庞被暖黄的灯光晕染得柔润细腻。
“只是花。”姜浔同样看过去，冰凉的指尖拨过大小姐肩上几缕发丝，温声说道：“因为大小姐不止今晚漂亮，一直都很漂亮。”
宁稚颜笑了笑，难得显出些许温柔，“走吧。”
“阿宁，我们要去哪儿？”
两人走下楼，姜浔想起之前在京都因为大小姐的一时兴起，不得不和她在一家深山旅馆待了三天的事，颇有些后怕地问道。
“不知道。”大小姐这次显然也是一时兴起，淡淡回答。
“……”
两人走出别院，一路踩着小径上斑驳的光影，走到离别墅较远的一处古镇景区。
当地景区的建筑是极具典型的徽派建筑，高门大院，白墙黑瓦，狭窄蜿蜒的青石板路嵌在房屋左右。
景区里还有一条河，两岸绚烂的光线在碧绿水面拉扯破碎，波光粼粼，岸边的廊亭里则有人在弹琵琶，夹杂些温软的吴侬软语，很是热闹。
姜浔牵着大小姐的手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走下一座石桥，桥下是条不长的商业小巷，两边商铺里响着不同的流行音乐，卖的商品却大同小异。
当地景点的明信片、刻了字的珠串手链、茶叶、特色糕点……
两人在道路中间走着，宁稚颜忽然停下脚步，问道：“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她问姜浔想买点什么。
揣在衣兜里的手纤长柔软，姜浔稍稍侧头，微笑说：“我想让时间慢一点，好和大小姐这样一直走下去。”
两人此时停在一家茶铺外，屋檐下挂着的灯笼让彼此身上的光线摇摇晃晃，大小姐眼里溢出零星笑意，狭长的眼眸在灯光下如镰刀般反射出摄人心魂的美丽。
“既然什么都不想要，那就回去。”
宁稚颜移开视线，而后倏地一顿，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
姜浔顺着视线看过去，一时也怔在原地。
川流不息的人群里，许久不见的白泠穿着件单薄的雪白长裙，细软的栗色长发被风吹起，裙摆轻晃，显出些与世隔绝的落寞。
她表情温婉柔和，淡若云烟的目光穿透周身的寂静，重重落在自己身上。
视线兀地相接，像是时光间隙里的惊鸿一瞥，白泠浅棕色的眼瞳盈起一汪水，唇角扬起微笑，笑意如秋日不冷不热的风，柔和静美。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她好像喜欢了他很久很久，久到只是一个眼神，心就会软得一塌糊涂，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无力站在原地，听着自己杂乱无章的沉闷心跳，惊痛不已。
但只是这样，也很高兴。
高兴到，好像这样陌生又狂热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原来，我比我以为的，还要喜欢他。
她对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