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芙捡到珀兰，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类幼女，搭上希尔芙的手的时候……
“你想活下去吗？”她是风中静待回复的一缕气息，还未在其面前显现人形。
“我想……活下去。”出于求生本能的回答。
接着，她被风儿轻柔地包裹托起，然后竟然慢慢被埋没在了风声里，再无踪影。空气中，似还残留有火星的余烬味道。
“我可以让你活下去。但条件是……你不能在这个世界继续生活了。”
珀兰安静地坐在藤桌前，四周是漂浮的小小魂魄。她回想着过去的事情，还有届时发生的一切。自打来到生命之树已经多年，如今她早已不是正常人类的模样。白色眼瞳里刻着雪花的形状，无时不刻都代表着她现在“精灵”的身份。
今天撞到的那个人，就是莫林哥哥吧。
她边想，眼睛边飘动了视线。他应该……也认不出来我了吧？
不，应该说能得知哥哥还活得很好，这一点已经足够了。想到这，她不禁握紧了拳。
“身为雪之精灵，而且还是未来水之领地的领主，你理应不可以再靠近外面的人类。”毕竟提洛之前这么叹气着摇头说道：“但介于你先前的人类身份，我们这次不会太过追究。”
“但，下不为例了，珀兰。你要记得你面对的是生命之树的未来。你肩负的责任，还有立场，已经不同了。”
……
“咳咳。”一声轻咳扰断了珀兰的思绪。来人是阿迪索。“抱歉。古尔薇格大人用分身过来拜访了，珀兰。”
“什么？”珀兰连忙站起。她看到阿迪索面色并不是太好，脸上即刻流露出一丝不安。
“珀兰姑娘，冒昧在你快被大家承认为‘女王’的时候打扰了——”一位老妇人“唰”一下出现在阿迪索的旁边，她撑着拐棍拟态的魔杖：“我只是有股非常不好的预感，想着一定要来告诉你。”
“最近的黑雾变得越看越浓了，森林的气息也更加古怪起来。请你要小心，年轻的孩子。我想，未来不久要发生的‘风暴’，撞上你要成为水之领地正式领主的日子，可能不是巧合。”
“您预言到了什么吗？”阿迪索的目光看向老妇人手心漂浮的水晶球。
可是古尔薇格这次却摇了摇头，水晶球内一片混沌，就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有风暴的呼啸声充斥着，震动着。其下，甚至还有水从她指缝不停流落下来。
“我的建议是，珀兰姑娘，你可以去问问‘那个男人’。”
“拉克恩……”阿迪索的眼睛暗了暗。这个暗语，生命之树的人都知道。他，就是指拉克恩，上任水之领地的领主，但出于各种复杂原因——大概可以说他‘犯下了难以挽回的过错’，所以他被囚禁在了『被遗忘的国度』里，直到今天。
据说，他曾是位强大的术师，擅长天文与自然之法的神秘学和造物。有人说，他两只雪白无色的眼眸就像无底深渊，里面蕴藏着他人好像难以读懂的情绪，还有数不尽的知识与纯粹真理。
“我很久没见到那个人了。”珀兰略做思考的样子。说实话，她也只见了那人一次——那还是在希尔芙带她参观生命之树偶尔路过的时候。
“提洛恐怕没和你们说吧。”古尔薇格继续讲道：“‘审判者’也现身了。一切，都说明现状的不正常。”
珀兰的心再次攥紧了。她郑重点头道：“是，我知道了，多谢古尔薇格大人告诉我这些。”
老妇人淡淡地露出一点旁人难以捕捉到的微笑，紧接着原地将自己分身的影像，如玻璃镜一般“哗啦”一声化为碎屑。
阿迪索朝珀兰使了个眼色，抱起她桌前一堆文件就离开了。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方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自己是前辈没什么要事，正好能帮点忙。
一下清闲不少的珀兰推开来百叶窗，外面的云似乎变得愈加厚起来。
每位外来的，新生的领导者，都需要经历生命之树的重重试炼。
“马上，就是最后一关了……”
“最后的试炼？”
“嗯。”
视角转到另一边，希尔芙正和理事馆的孩子们坐在吊篮秋千上谈话。
“其实，也就是需要得到前任领主和那位‘审判者’的承认，然后抹消记忆，完全蜕变撑另一副样子……真要说起来，就跟你们理事馆馆长选拔的时候差不多啦。”
安德莉娅听到这愣了一下：“馆长？”
“哦，忘记了你们这代的馆长是白女巫。”希尔芙揉揉耳朵：“白女巫是不需要这种东西的，我们这也一样，原生的精灵当领主是没有太大异议的。但是，对于外来者，就完全属于不一样的苛刻。”
莫林听希尔芙如此说着，总觉得更加心神不宁。
“那么，生命之树新的水之领地的那位是……”
“哦，她是我很久之前捡到的孩子。”希尔芙的神色多了分意味不明的味道：“名叫珀兰。”
莫林的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他脑袋里一直紧绷的弦在此刻崩得七零八落。那双平日里满是显露得温和的金瞳，突然变得格外寒冷幽森。
“如果……试炼失败了，会怎么样？”
希尔芙的眼神锐利起来。她没有说话，只是对准着莫林蓄力怒气的目光，那碧眸里干冷得像是平静的巨浪，想要凭蛮力压制下去对方。
沉默的对峙一直持续很久。安斯艾尔看向艾维斯，只见艾维斯极为轻度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多余的话。
家人，还有重要的朋友，都是少年不可随便触碰的逆鳞。
“会融化。”
“把话讲清楚。”莫林的声音压低了好几个度。“融化指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希尔芙露出一个十分浅淡的微笑。“那孩子早就不是人类了。没有蜕变的雪精灵将迎来春天，要根据你的常识，来猜猜结果如何吗？”
莫林的脸上毫无礼貌性质的好看笑意可言了：“她是自愿的，还是被你们强迫的？”
“她只是告诉我，想要活下去。”希尔芙观察着莫林的表情。
莫林感觉对这片地方的好感度猛地直降崖底。他“啧”了一声，转身就准备要走。
“你去哪？”艾维斯发问了。
“我要去找珀兰。”莫林瞥向他，眼睛好不容易放下些许愤意：“抱歉，麻烦容许我暂时离队吧。”
“莫林先生……”伊恩目送着人奔跑的背影，担心地说：“他……还好吗？”
“让他静静吧。”艾维斯答道。接着，他将目光对向了希尔芙。
简直就是故意的。艾维斯咬紧了后牙。以面前这个精灵的信息获取手段，要知道莫林和珀兰的关系绝不是什么难事！还一直做着观察……
精灵只是相对于别的种族来说，分得了善恶。而由纯态的大自然所养育的生命来说，它们从一出生就有一种天然的野性。
他想起之前在图书馆看过的话。
……
莫林随机逮到几个仙子就问出了珀兰的位置。但当他真正站在眼前这座小屋前的时候，反而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的手搭在门把上，深深低头思考了许久。这扇门后便是多年未见的珀兰，他要怎么说？该说些什么？是说“好久不见”还是……
“你还好吗？”门把朝反方向被拧开了。迎面出来的果然是那个熟悉的面孔。珀兰看到来人明显大吃一惊：“哥……”
莫林闭上眼睛，只觉得双目刺痛起来。总觉得，自己不敢看对方那些非人的标志——
但他还是紧紧抱住了她。雪精灵的身体不再像人类那样温暖，可还是记忆里那般。
“你……”他嘴里念叨着：“你还好吗？”
又重复了一遍。该死，语言还没组织好……
“嗯。”在莫林背后看不到的地方，珀兰的双臂在半空中停滞住了。然后，她像是挣扎了几秒，平静地将手自然放下，谨慎而又小心。没有回抱。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莫林的眼眶湿润起来，他抬头一点一分注视着珀兰的脸：“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你。这个形态，是不是已经有段时间了？你之前，有没有……有没有想过找我？”
珀兰的眉毛微微下撇，回应了莫林一个简短的苦笑。“抱歉，哥哥。”
这个表情，一看就在说“对不起，我有我自己的苦衷”。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而且很快就完成了。”珀兰摘下手套，用指尖掠去沾在莫林眼睫上的泪水。
“请不要担心。”她的语气有些颤抖，但不乏坚定。
“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可能哥哥你还没注意到吧？我……已经长大了。”
“可是！”莫林扶上她的肩膀：“那个试炼非去不可吗？来的路上我就打探了些情况，以前也有失败的先例吧！”
“而且就算成功了，你是不是也就会忘了我？！”
“准确来讲，是忘记我作为人类时的一切啦，哥哥。”珀兰捂上他的眼睛，说话声涌上来一股呜咽。
“至少现在我还记得呢，记得妈妈经常烤的纸杯蛋糕。我们小时候，会用衣服和家具来堆成小房子，然后哥哥你还说那是城堡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稀碎得让莫林用魔法扩大了听觉感知能力，才捕捉到清晰的语句。
“但是呢，哥哥你应该也明白的吧？”
“精灵啊，尤其是生命之树这一带，从前就与外界的人类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所以，哥哥也可以尝试去忘记我啊……”珀兰眼睛凝视着放在草地上的手套，眼泪还是没能忍住落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