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世界里，地面积满的清凉的水漫过少女的小腿。一步一步，哗啦哗啦。
荡起的波澜。
天穹是封闭的蓝，这片空间里唯有三个白色的雕花柱支撑着。越往前，水就越越深。而正中央的柱子上，一位金发的青年被牢牢地用锁链锁在那里的平台。
他半跪在那里，身上的袍子比上次珀兰见到的时候还多了些老旧的痕迹。
“咣。”锁链动了动，显然他已经注意到珀兰的来临了。
“这个时候来吗？你这是作弊哦。”他发出奇怪的笑声，但嘲讽的味道并不多。“不过我能谅解，只有有考验，那作弊只是它的必然产物罢了。”
“呵呵呵……”
珀兰行走的步子愈发慢了，水的阻力太过强大。她好不容易，才登上了平台。
“为什么不用魔法呢？你明明可以直接飞过来。”青年继续笑道。
珀兰皱了皱眉，在他面前半蹲了下来，行了个简单的礼。“贵安，拉克恩先生。”
她隐约记得提洛提起过：如果见了前任水之领主，对方开始说些有的没的，就不要理他，那些都是他的“废话文学”。
“我此次前来，并非是让您通融我的试炼。而是有别的事，想请教您。”
告别了莫林后，珀兰就来到了这里。毕竟，据说这里能暂时开放的时间可不多。
“嗯？那么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这个老人家呢？”他好笑地讲。
生命之树的人倚老卖老是常态。希尔芙曾如此评价。
珀兰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打好的腹稿，问：“我早有耳闻您的知识渊博。那么，请问您知道最近森林里有什么令人感到诡异的怪事吗？”
“呵呵，那你可就要看什么程度才能算叫怪事了。”
“是连‘审判者’大人也出动了的，这种程度。”珀兰比划道。
少女话音刚落，青年的脸就拉了下来。“原来，她还关注着这森林里的事呢。”不过，他马上又恢复了常态的微笑：“要说古怪的力量，倒是有点察觉。”
“是吗？”
“嗯。不过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呢？”青年的眼睛忽地全部睁开：“你应该拿出让我满足的报酬来。啊，提前说明拿后辈这种话当理由是不管用的。”
他的目光饱含着观测的意味。他在好奇，好奇眼前这个曾经脆弱的少女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与答案。
当然，如果他不满意，这得另说。
“那……呃！”
不知何时，青年的双手已经挣脱了锁链，正神不知鬼不觉地捧在了珀兰的脸上。接着，他的目光一时间变得意味深长，手掌也向下伸去，直到少女的脖颈上。
空洞无神的眼睛，蕴含着漫长的岁月划痕，那是珀兰看不懂的东西。
他究竟要做什么……
“呃啊！”
他边笑，边一下两手掐紧了珀兰的脖子。
“请，请您放开！！”
这个人，是想表达什么？不甘，戏谑，还是嫉妒……不，活了那么久的人难道还这么小心眼吗！
“轰——”一道幽蓝色的雷光从天穹直降，打断了他的动作，险些烧伤了青年的手指。
“啧！”青年一下缩回手去，脸上填满了埋怨的表情。
这是什么魔法自动防御机制吗？珀兰连忙“咳咳”清了下嗓子，才觉得好些。
“只是开个有些过火的玩笑，有些人就生气了。”青年又轻松拉过珀兰，好笑地揉了揉她头顶的头发：“你说是吧，珀兰？”
“您，您……”这下整得珀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安，安斯卡先生……”
“哦，你还知道这个名字啊。”青年故作出惊讶的表情：“我猜猜，希尔芙？还是提洛告诉你的？”
“不是的！只是，身为后辈，想着就该去查一下前辈资料什么的……”
“所以，你知道我跟你的关系？”
安斯卡噗嗤一声笑了开来，开始说些有的没的。比如简亚蒂斯家的孩子居然还活到了这代什么的。
不知为何，珀兰竟从他干涩的微笑里看到了……嗯，慈祥？
“不，这并非……”
“简亚蒂斯。”忽然，青年不再带着笑意说话了。“实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称呼过这个姓氏了。”
“总之，要是对珀兰你的建议的话，那大概就是——”
就是什么？珀兰竖起两只尖尖的精灵耳听起来。
“离那个简亚蒂斯家现在所剩唯一的人类继承人远一点的好。”
“这是忠告，你也可以不选择遵循。”安斯卡的眼神轻轻闪过一丝心痛的微妙感：“只要记住就可以了。你马上就是王，是王的话，任何选择都是对的。”
“但相应的，你要想好你面对的结果。世界的命运轨线就像是天平，偏袒其任何一方都会出现问题。”
“好了，话不能说太多啦。”他笑着将她轻轻推下了平台，好像一个漫长的慢镜头动作。
“小珀兰，你该走了。”
“咚。”珀兰睁着眼睛，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推入水中。
温和的水浸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脸。
她缓缓地合上了眼，双臂自然地放在身侧，不再动弹。躺在这里，总觉得像有股马上被水溶解的感觉……
要离哥哥远一些吗……
另一边。
像是察觉到莫林不安的情绪，艾琳醒了。她静静坐在他的肩头，听他发些牢骚。身为贵族出身的幸运儿，平常在外面，在外人跟前，他是不会这样的。
不能说是对于伙伴的不信任，而是……
十多年来，莫林只是习惯了这么做。比起聚众七嘴八舌地聊些有的没的，他更喜欢自己单独一个人。
正像现在一样，自己孤独地消化掉那些不良的情绪。这时一般艾琳不会说话，但她会心有灵犀地做到倾听者该有的作用。
“莫林！”正巧，埃德温，伊恩和安德莉娅一块走了过来。
少年闻声，从树枝旁站了起来。长时间久坐，他的头有些晕乎乎的。
“今天听说生命之树会摆许多宴席，外围的一些巫师们都会过来呢！”
啊，肯定是和珀兰的登基仪式有关吧。心细的莫林一下就想到了。
“嗯。”莫林苦闷地笑着看他：“那安斯艾尔一定能吃个饱吧。”
“哎，这话要是让他听见了，莫林你可免不了安斯艾尔一顿说啦……咦？”安德莉娅正想附和几句，就只见艾琳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一会儿留下来。
埃德温和伊恩说着说着就拉着莫林朝上方的花园走去了。安德莉娅见状，忙躲到一旁的小树后，问她：“艾琳，怎么了吗？”
“莫林少爷的状态不是很好。安德莉娅小姐，你是人类，应该比我更懂怎么让人类开心一些。”
“所以，我想借你一臂之力。”说着，艾琳就凑到安德莉娅耳边。
“好！”听完，安德莉娅便笑着跟她击掌：“不就是哄人开心吗？我一定帮忙！”
说干就干。
安德莉娅和艾琳一头扎进小草丛里商量起来。“首先，惊喜的话，由惊和喜组成。然后，惊的话绝不能是特别负面的，因为珀兰的事，他现在肯定心情很糟了。至于喜的话……”
“事不迟疑，我们先准备‘陷阱’材料吧。我想想，干草，装有水的桶。嗯！”
“桶砸到他的话会不会……”
“我和依莱恩算过的，以莫林的反应速度，在水触碰到他头发丝一厘米之外，他都能拿水盾挡住。”
“听说镜湖的水很特殊，说不定里面会反映出有趣的东西。”
艾琳觉得她的提议不错，便化为飞鸟，带上安德莉娅，一路降落到倒生树的最下方，也就是生命之树的树冠处。
虽说没报给莫林，但短时间内不在，应该也不会惹他太过担心。艾琳如是希望着。
“哇哦，杂草丛生呢。”
只见安德莉娅扒开一块块质硬的草垛，走了一段时间，才选取了一个高地以观察到镜湖的全貌：“真漂亮啊。”
红羽精虽不生长于森林，但同样对纯净清澈的水域抱着欣赏的态度。彩虹的射线散落到水面，泛起层好看诱人的光晕，闪烁正映在人的瞳孔。
“好像在梦里一样。本来，我想只有梦里才会有这种景色吧？”
“红羽精也会做梦吗？”
“当然。”艾琳真心一笑。“我记得以前，莫林少爷还会给我讲梦的形成原理。”
她的记忆回顾到旧日的理事馆里。那是莫林刚从家族的后事中走出没多久，知道艾琳是想逗自己稍微开心一些，所以就顺着应和着她的话。
“你说，你梦到了能许愿的火柴？”
“嗯，我大概是看了最近的童话故事，才会梦到这样的事吧。”
当初的少年只是极为轻淡地一笑：“那艾琳你，梦到自己许下了什么愿望？”
“希望……”
艾琳记得自己没有说完当时的话。而且很快，那时的莫林就被派去做任务了。
假如要说出来的话，那大概就是——我希望您可以真心地过上幸福的生活，从而露出真心快乐的笑容吧。
因为有的小小妖精的寿命，对于人类来说，是很短暂的。
美梦也是短暂的。噩梦也只是能徒增一时的恐惧罢了。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艾琳想着，要是名叫爱理莎的少女骑士，还有她自己，还有听莫林讲幼年时和妹妹冬日里摘果子的趣事，等等等等——
要是不是属于那个人记忆里短暂的梦就好了。
……
“你也想永远停留在梦里吗？”
嗯？
不好，陌生的声音！艾琳的心一下揪紧了。这种时候——
安德莉娅迅速站起来，手里的魔杖条件反射性地化为长枪。
“谁！站出来！不要缩在角落里！”
是男人的声音。艾琳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然而，就在两人欲要背靠背应对四周时——
“唔！！”一只沾满淤泥的手一把捂住艾琳的嘴，将她下拽到沼泽之中。
“艾琳！！”安德莉娅忙伸手向她抓去，却明晃晃扑了个空。
不对劲，什么时候来的泥潭，这里可是树冠……
“呵呵呵呵……”那只手又带着他的淤泥消失了，还发出阴森的笑声。
安德莉娅心跳加快起来。她开了溯能都没扫描到这块地带上任何不和谐的痕迹。
对方在哪？
为什么，这个敌人可以“免疫”她的溯能？按理讲不会这样啊？
“嘻嘻嘻……”
“浑蛋！把艾琳还来！”
“咣！！”安德莉娅一把将枪尖插进泥土，四面的地开裂出缝隙来。
忽然，她感到脚下似乎越来越潮湿了。完了完了完了，忘记这里靠近水了！
“哇啊！”她脚下一滑，“噗通”一声随着下滑的泥坡，坠入了湖里。
嘶，周围要是还有人就好了！安德莉娅忙用手扒住岸边的石头尖，勉强使自己的头还能浮上水面。
上天倒像是真听到了她的话语，意外地——
“安德莉娅！你怎么了！”千钧一发之际，莫林的呼声突然出现：“你和艾琳去哪了，我们到处找不到你们！”
“我……咕噜咕噜……艾！咕噜咕噜琳……救！！”安德莉娅恨自己的身体正下沉得厉害，最后的目光看着朝这边跑来的莫林，焦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把手给我！！”莫林随手即刻掏出弓箭组，但不知为何这下扭转化形成了长剑的样式：“搭上去我再问你话。”
安德莉娅正欣喜，觉得自己和艾琳有救了，但很快她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恐惧——
“安德……莉娅？”
莫林小心后面！！后面有！！
意念仿佛传达到了莫林的思绪里。他突然一觉脊背发凉，往后看去，一张巨大肮脏无比的大脸正贴近他的眼前——
“谁……”莫林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变得惨白如纸。这怪物什么时候接近的他——一点脚步声没有？！
“嘿嘿，找、到、你、了。”
“咚！”它将手挖向莫林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