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
感受着自家少爷那逐渐凋零的生机，伴随着苔丝狄梦娜的平稳呼吸，这位女仆长现在驻足的地方，那明亮似玉的天然大理石地砖上，原本带着数万年自然沉淀的漂亮纹路，现在齐刷刷地爬满了皲裂的波澜。
如雪花般，脆弱且动人。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也不需要任何的命令，原本就战战兢兢地跪倒在自家少爷门前的一众护卫女仆，在目睹了那远比自己脑袋坚硬的地砖的悲惨遭遇后，一个个以头抢地。
原本光鲜亮丽，被合身的制式布甲修饰曼妙躯体的女仆们，此时胸口起伏，汗如雨下，生怕自己不小心也步了后尘。
天知道，先前从不动怒的温柔女仆长，受刺激后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行了，大家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都跪在这里成何体统。”
正当诸位女仆被顶头上司的无形威压，吓得快当场失禁时，一位身材魁梧，衣着得体，不断用手帕擦拭双手的礼服男子，不急不慢地来到脸色极其难看的女仆长身边。
面容和善，体格硕大，被西装礼服束缚的爆炸肌肉随时都可能裸露，身型足足两米开外的高大管家，现在成了一众女仆的遮天大树。
犹如久旱逢甘雨，神经早已被折磨到快崩溃的女仆们齐刷刷起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向前来解围的大管家鞠躬致意。
“对了，记得让厨房多准备些点心，少爷和那些个医师，之后可能需要补充体力。”
“是，塞巴斯先生！”
“都去做事去吧，这里暂时还不需要你们。”
领头的女仆一把抹掉脸颊上的血污，颤颤巍巍地领着众人远离了少爷房前。
捡回一条命了呢，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希望你带回的是好消息，塞巴斯。”
完全不在乎来的是自己多年的同僚，面容阴沉到能滴水的苔丝狄梦娜，仍然保持着一丝不苟的身姿，安静地伫立在自家少爷门前，一如无数个夜里做的那样。
“从早上到现在，我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抱歉。或许其他人能恬不知耻地开口，但我可没脸把这句话写在信里，更没脸去见夫人。”
“恐怕我得让您失望了，苔丝，我这里得到的消息不少，不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那就说明你还是闻到些肉腥味啊，我还担心这些年里，你的鼻子不灵了呢。”
“但愿如此吧。”
身为尤拉西斯公爵数十年来的大管家，塞巴斯看着面前这位有些陌生的同僚，坚毅古朴的脸上也不由得挤出一分无奈，同样毕恭毕敬地站在了苔丝狄梦娜的身旁，一同看向了眼前这扇，早已看过千百遍的大门。
“带回来的那些尸体，我里里外外都仔细看过了，一点能证明身份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服的封口毒药也是复合型配置的，不可能查的出卖家。”
“至于案发现场，老实说保存的很不好，我搜集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相信帝都护卫那里也一样，不用奢望能轻松找到那些老鼠留下的垃圾。”
塞巴斯目不旁视，手帕不紧不慢地来回挪动，像是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语调有些低沉。
“从肌肉密度，骨骼强度和残余的生命力来判断，这些刺客的水平都不低，即便从士兵的角度评价，也配得上精锐一词，大部分都是精英三阶的战士。因此护卫女仆团大意之下，被他们牵制，也是情有可原。并且据我所知，有这等实力并且敢接这种单子的佣兵团，整个帝都都不会存在。”
说着，塞巴斯右眼佩戴着的单片眼镜，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也就是说，和之前那些小打小闹完全不同，晟泽少爷这次是真的被鳄鱼盯上了，不死不休的那种。”
“至于用匕首捅少爷的那个雏鸟，呵呵，她自己也不过是一把用完就丢的刀。我摸过底了，唯一能和大人物们扯上关联的，就只有她出生的那所孤儿院。不过，较为棘手的是，这座孤儿院是那位殿下很早之前——”
话音未落，二人踩着的石板直接崩裂，连带着过道走廊悬着的宝石吊灯和挂着的油画一起，陷入了滚滚尘土之中。
壁灯摇曳，不敢吞吐火舌。
壁画蒙尘，不愿显露光彩。
众人缄默，不能言语。
整座公爵府，除了仍旧热热闹闹的临时手术室外，所有的色彩与声音都被湮没，一切的生机都被薅夺。
“该死，这帮余孽害了大少爷还嫌不够，现在连小少爷都不愿意放过吗！”
发丝飞扬，切眉如刀，苔丝狄梦娜洁白的掌心里，鲜血拌着愤怒一丝丝地渗出。
“我早该想到的，十几年都没联系的朋友，怎么可能会突然和我偶遇，又怎么可能和我交谈那么长时间！可恨我下手太快，让那该死的贱人这么轻松就死了！”
情绪裹挟着力量，力量带动着气场，犹如烈焰般璀璨燃烧的血色长发无风自舞，她那猩红的眼眸里，一股不逊于天降雷霆的强大威慑感刹那间笼罩了整座公爵府，仿佛要将一切碾压至渣。
恍惚间，一头成眠已久的巨龙，即将苏醒。
“晟泽少爷都已经这副模样了，每一位尤拉西斯也都在没日没夜地为国效忠，诺大的公爵府竟然落魄到如今这般地步！真是耻辱，哪怕是要偿还洗不净的罪孽，也该有个最低限度吧！”
“一定是埃斯蒂斯那些和恶魔勾连的混蛋干的！绝对是他们，这群渣子就是不希望我们尤拉西斯再度崛起！在夫人她们无法抽身返回的这种关键节点上，少爷遇刺，生死未卜。兹卡林伯爵最近也因为贸易都市的叛乱，不停地向我们请求援助！”
“正面不敢抗衡公爵的威严，所以专门针对其他人出手！那些阴沟里的虫子，我早就该把它们一个个都揪出来，先废手脚，再扒皮抽筋，活剐——”
“——好了，苔丝狄梦娜，冷静点，别惊动了医师们。”
塞巴斯停下了擦拭的动作，也停下了苔丝狄梦娜的怒火。
“最近确实有不少的麻烦事堆积到一块了，以至于让你心绪不宁，反应过激。只是少爷他还在抢救中，需要我们保持必要的安静。”
“......您教育的是。”
从谏如流的女仆长，轻轻抬脚，轻轻放下。
现在还没到发泄的时候，优雅才是女仆应有的礼仪。
她那双漂亮的火红眸子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身影，小小的，不太懂事。
明明只有一门一墙之隔，但是任凭门外被女仆长如何疯狂，门内却是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传递到，仿佛这扇门阻隔的不是流动的空气，而是不能逾越的生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