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莱忘记了很多东西。
但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
那天……他与她相遇了。
“且说那勇者伊恩，举起圣剑便向魔王劈去，魔王不慌不忙，抬手一挥，剑刃竟不能前进半分，伊恩只得收剑后撤，双方僵持不下……”
路边，一位吟游诗人正声情并茂地讲述着勇者伊恩大战魔王的故事，而巴特莱就安静地站在人群中聆听着，即便这故事的情结他早已烂熟于心。
双方实力不相上下，勇者伊恩舍命一击，与魔王同归于尽。
这并非是吟游诗人不想给他们一个好结局，而是史书上就是这么记载的，毕竟勇者伊恩击败魔王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与魔王同归于尽或许是最好的解释了。
听到精彩之时，巴特莱还想掏出钱袋，给这位吟游诗人打赏几个钱。
但他摸索了一番，发现钱袋竟然不见了，他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哼，这么大人了还听冒险故事，还真以为自己是勇者呢？”那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看身高不过十一二岁，正拿着一个钱袋如杂耍一般不断地高高扔起，而后再接住。
正盘算着一会去买什么好吃的，他忽然发现有几人挡在他的身前，看那架势铁定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激动的内心瞬间低沉了下来。
“你们要干嘛？”说着，他还把钱袋往身后藏了藏。
对面是三个十五六岁的小混混，穿着虽然破旧，但不似他这般脏乱，此刻他们正不怀好意地狞笑着。
“喂，小鬼，我没记错的话……你这几天应该没交会费吧？”为首的那人按住他的肩膀，似乎是害怕他跑掉，其余两个则一左一右地堵在了他的身侧。
完了……这位小偷的心彻底凉透了，那会费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保护费而已，每天交了保护费之后就剩不了多少钱了，他本以为偷偷少交几天没什么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因为我这几天没去偷啊……”他闭上了眼睛，决定咬着牙死撑到底。
“呦，想当个好人？”为首的小混混顿时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十分夸张的惊讶脸，同时与他那两个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听到了没，人家都好几天没去偷了！”
那两个同伴也是很捧场，适时地发出了很大声但丝毫不走心的笑声。
小偷见状，也是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他们四人就像是在上演一出糟糕的喜剧。
“既然你已经好几天没去偷了……”小混混忽然把脸凑了上去，两人的鼻尖差一点就要碰到了一起，同时用另一只手指着他的口袋。
“那你口袋里的钱袋，应该是我的没错吧？”
小偷心中破口大骂，但表面上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只能用颤颤巍巍的手拿出钱袋，乖乖地交给了对方。
感受到钱袋传来的重量，小混混不满意地皱了皱眉，这着实有点轻了。
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就在他准备收起钱袋的时候，突然有一只如巨钳一般的手掌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胳膊，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这是我的。”巴特莱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钱袋。
是冒险家……对方权衡了一下，决定松开手，把钱袋还给巴特莱，毕竟命可比钱重要多了。
“原来这是冒险家大人的钱袋啊，看来是我看错了。”小混混讪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紧接着又突然话风一转，看向了那位小偷，“不过这也就代表……是你小子偷了冒险家大人的钱袋吧？”
到手的钱没了，他们总不能找冒险家报复，那纯粹是嫌命长，所以还是挑个软柿子出出气好了。
这三个小混混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地把小偷给围了起来，为首的那个狞笑着说道：“就让我们替冒险家大人教训教训你吧！”
“不用了。”巴特莱伸手拦住了他们，“你们走吧。”
这三人相互对视了几眼，决定暂且放过这家伙，反正冒险家不可能一直在，之后再慢慢找机会教训这家伙也是一样。
见三人走了，那小偷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他很清楚自己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忽然，他看到那位冒险家走到自己的身前，蹲下身让他们俩平齐，同时朝他伸出了手。
“如果你很缺钱的话……”巴特莱说着，向他摊开了手掌。
他看向巴特莱的手掌心，那里正静静地躺着十几枚铜币外加几枚银币，这已经是巴特莱全身上下一半的财产了。
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为何要靠偷窃生存，这背后的原因巴特莱并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选择帮助他。
这位脏兮兮的少年看了看巴特莱，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钱币，忽然大吼了一声，然后用力一挥，把巴特莱手中的钱币全部打掉，四散的钱币顿时四散开来叮当作响。
“我才不要你可怜！”
巴特莱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四散的钱币，又转头看了看少年，他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
“是不够吗……”
就在他正准备再掏钱时，却听到对方哭着喊道：“你们这些要啥有啥的人又怎么能理解我！”
巴特莱动作一顿，怔怔地楞在了原地。
“抱歉……”巴特莱低声道。
少年哭着跑开了，巴特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接着，他开始默默地去把那十几枚钱币给一个一个地捡了回来。
好在周围人并不多，而且也没有想要私吞这几枚钱币的人，他很快就要捡完了。
他数了数钱币的数量，还差最后一枚银币，他打量四周，终于发现了那枚银币身在何处。
此刻它正躺在路边一个占卜师的手中，发觉巴特莱正在看着，那位占卜师还拿起银币朝他挥了挥，似乎是让他过去拿。
巴特莱没有多想，迈步走了过去。
“谢谢。”巴特莱说着，想要伸手去拿。
谁知，对方竟然手掌一翻，如同变魔术一般，把银币变没了。
巴特莱收回手掌，疑惑地看着对方。
这个占卜师身穿着宽大的黑袍，让人看不清体态相貌，身前还摆着一张桌子，上面端放着一个透明的水晶球，和一副塔罗牌。
“到了我手里的钱，就别想再拿回去了。”
占卜师说着，忽然发现巴特莱的手掌已经悄然握住了剑柄，而后又瞬间开口补充道：“不过我看我们俩有缘，就免费帮你占卜一次吧哈哈哈……”
巴特莱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点头同意，松开了手中的剑柄。
占卜师见状也是松了口气，然后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却见水晶球巍然不动，那一副塔罗牌却忽然凭空飞起，在空中不断地旋转飞舞。
怎么样？这招可是练习了好久的，寻常人见到都会忍不住大呼小叫……占卜师忍不住在心中自夸道，抬起头后，却发现巴特莱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飞舞的塔罗牌。
没有魔力的痕迹……巴特莱皱了皱眉，而后忽然伸手一抓，直接捏到了一张塔罗牌，结果其他的塔罗牌却纷纷如失了魂一般缓缓落下。
巴特莱看向手中的塔罗牌，牌的两个角上粘着细线，不离近看根本看不出来。
“哎呀……”虽然看不到，但可想而知占卜师的表情肯定会非常难看，“这可真是……”
眼看着巴特莱又有砍人的征兆，占卜师连忙捧起了水晶球，嘴中喊道：“好了好了，我要动真格的了！”
巴特莱点了点头，把牌放回了桌子上，占卜师还偷偷瞄了一眼牌面。
是倒吊人。
占卜师摇了摇头，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抛之脑后，把手中的水晶球高高举起，嘴里还振振有词，片刻之后，她喘着粗气放下了水晶球，同时还用宽大的衣袖擦了擦自己的额头，一副自己流了很多汗的样子。
“这个预像……难道说……”占卜师抱住自己的脑袋，口中喃喃自语道。
“怎么了？”巴特莱不解问道。
“姑且先问一句……”占卜师低着头，听语气似乎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你应该不是艾维斯吧？”
“不是。”巴特莱答道，“我是巴特莱·里德。”
占卜师点了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而后她缓缓掀开兜帽，露出一头银白的短发，与一张精致的面庞。
“那就请允许我尊称您一声，我崇高的救世主大人。”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向他鞠躬致意。
“什么？”巴特莱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
“预言中的救世主，将会击败魔王的勇者艾维斯，似乎所有的占卜师都这样预言着，但只有我不一样，在我的预言中，救世主另有其人……”
占卜师伸出洁白手臂直直地指向巴特莱，嘴里大声说道：“而今天，他终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伟大的救世主——巴特莱·里德！”
“你今天是不是没吃药……”
“不，我无比坚信自己的预言，您就是我要找的救世主大人！”
“随便你吧……”巴特莱沉默了一瞬道。
“救世主大人，虽然世人并不会知晓您的功绩，任何史书也不会记载您的事迹，但请务必记住……”她拍着胸膛，眼神无比坚定，“无论何时，都会有一个人，她会每日每夜为您祈祷，并期待着您的凯旋。”
巴特莱愣了愣，而后抿了抿嘴唇，低下头轻声地说道：“谢谢……”
“这是您应得的赞誉，实际上，我认为这还远远不够呢！”占卜师苦笑了一下，似乎是感到十分惋惜。
“足够了。”巴特莱盯着对方的眼睛，再次说了一遍，“谢谢你。”
还未等占卜师回应，巴特莱转身就离开了。
看着巴特莱已经逐渐远去，占卜师转身瘫坐在躺椅上，一边整理刚才散落的塔罗牌，一边长舒了一口气。
“这家伙还真好骗呢……”她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她不是什么占卜师，也根本就不懂占卜。
她假装占卜师已经骗了不少人了，不过像这次这么轻松的还是第一次，好几次她都觉得要被看穿了，但谁知道那家伙这么傻，她说什么就信什么。
“救世主？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一个银币都那么舍不得……”她嗤笑着说道。
大概是因为没来得及骗更多的钱巴特莱就跑了，让这位骗子小姐很不爽。
另一边，虽然表面上依旧面无表情，但巴特莱心情还算不错。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遇到的相信自己能打败魔王的人。
即便那是骗他的。
巴特莱见过占卜师占卜时的样子，她模仿得真的很像很像，但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而且，救世主这个称呼……未免也与他太不相称了些。
他只是想打败魔王，仅此而已。
而这，就是无人知晓的勇者大人，与弄虚作假的骗子小姐相遇的故事。
时至今日，或许这位骗子小姐早已忘记了这件小事。
但巴特莱将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记住这个预言了他会打败魔王的“占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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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历五七六年二月十六日，神圣帝国根据大预言家纳维诺德预言里的特征，最终确定预言中的救世主是来自罗尔德郡内南部诺亚尼尔村里的一位少年，他名叫艾维斯·布雷恩。
——节选自《神圣帝国通史》末卷第五章第七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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