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纯粹和绝对什么的

作者:超宇宙河童 更新时间:2025/7/19 12:52:52 字数:11454

(1)

清晨微凉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去,阿克西姆旅馆的小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屑和肥皂味道。安珀站在简陋梳妆台那面有些模糊的铜镜前,沉默地整理着行装。

“哈啊……”

一声叹息逸出唇间。她捏起那枚崭新的冒险者纹章,下意识地注入魔力。纹章表面浮起一个黯淡的灰色数字“8”,而旁边象征有效讨伐的幽蓝光点,依旧固执地停留在“0”。

“没有回收符文所以不算吗……”

安珀叹了口气。那纹章本应是她梦寐以求的冒险者之证,现在捏在手中时却只有空虚感。

“谦卑,诚实,怜悯,英勇……”

她下意识地开始背诵。没错,她本应是这样的,以为高贵、强大又充满博爱的圣骑士。直到——

“那才是真正的我,一个因为自私亲手杀掉重要的人,又落荒而逃的懦夫……”

她没法否认,那是她无意识地龙躯的本能,是彻底挣脱了她的一切自我审查后流露出的心声。

“我真是——虚伪至极。”

刷——

一道寒光闪过!安珀猛地抽出桌旁的长剑,冰冷的剑刃紧贴在她纤细的颈动脉上,肌肤瞬间感受到金属的刺骨寒意。一丝细细的血线悄然渗出。

“……”

时间仿佛凝固。只需手腕轻轻一压,所有的痛苦、罪孽、无休止的自我厌恶,都将归于沉寂。那诱惑如此强烈。

然而——

长剑,终究还是垂了下来,剑尖无力地抵着地板。

“……果然,这样死掉太屈辱了。”

先是被人甩掉,然后又做出失态的轻浮行为,然后又在战斗中落败,差点重新变回奴隶,最后……竟是被不配得到圣光庇护的不死族——塞伦,从绝境中拖了出来。

“唔嗯……这样是不行的啊!这样不就死的像个笨蛋一样了吗!不要不要不要!不是说好要为正义战死的吗?”

她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镜中的影像沉默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仿佛带着无声的嘲弄。安珀的脸红了,一种被看穿的羞恼让她几乎跳脚。

“哈?你才是胆小鬼呢!我这叫,这叫赎罪!对,就算不配当圣骑士了,好好锻炼自己,去骑士团找个杂役的活干也不是不行……对!就是这样啦!”

她举起桌子上的一条宽幅的白色发带——那是昨天塞伦为她搭配那身少女装束时硬塞给她的。带子本身是挺括的丝绸质地,正面却精心地缝制着细密的浅金色蕾丝,边缘点缀着小巧的立体蝴蝶结。就在她赌气般想要将这幼稚的东西狠狠扔向镜子的瞬间,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搞什么啊,那个不死族。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昨日的画面在脑中回响。从猎龙人中手中救出自己,照顾自己,讲解冒险者的规定,还有那双闪闪发光的星星眼……即便到最后,塞伦还在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背,直到半夜彻底恢复正常才离去。龙心破碎那么剧烈的反应,也被“余毒未消”的接口轻松搪塞过去了,塞伦甚至都没怀疑一下。

“上一个跟我这么接近的人,可是被我亲手杀了啊……

我这种烂透了的家伙,怎么配得上那么温柔地对待……”

安珀伸出略显苍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那根发带。触感丝滑微凉。​照镜子吗?她心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如同羽毛掠过的念头,随即被更强大的羞赧压了下去。​​

“……哼,”她把发带拿到面前,低声嘟囔了一句,“才不是因为觉得……可爱之类的……。”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精细的蕾丝花纹,它们确实有着神圣魔法般繁复而秩序的美感。“……是回应善意……对,这是对方传达的善意,予以回应是基本礼貌……”

镜子模糊地映出她的身影。最终,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将金发拢起,笨拙而小心地戴上了那枚华丽的发带。琥珀色的眼眸在镜中闪烁,额角和颊边的粉色似乎因为这小小的装饰又加深了一些。​那对小巧的龙角在发带上方露出来,配上精致蕾丝的点缀,竟奇异地融合了凛然与一丝羞怯。​​

镜中的影像让她心跳莫名快了一拍,脸更烫了。她心中浮现起昨天塞伦的星星眼投来的赞许目光:“好厉害!安珀第一天就要接委托吗?一般的铜徽都要在训练场再待两三年……”

她猛地甩头,仿佛要将所有软弱的念头和镜中那个陌生的影像一同甩开。脸上重新绷紧,恢复成近乎冷漠的坚毅。她一把抓起靠在桌边的圣铃和那把朴实无华的页锤,清晨的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恰好落在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上。

(2)

每一步踏在坚硬的石板上,都仿佛有细微的震动透过靴底传上来,​精准地敲击在她胸腔内那颗布满裂痕的龙心上。一阵阵细密而尖锐的刺痛感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随着心跳的节奏反复穿刺。她不得不微微收紧拳头,用指甲掐入掌心的钝痛来保持清醒和步伐的稳定。

“好痛……”

“……必须……再快一点……”

这无休止的折磨如同倒计时,无声地催促着她。修复龙心!这个念头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深处。

“禁书库!”冒险者之间口口相传的传说在她脑中蹦出。据说,在那被遗忘的、由初代贤者们亲手封印的庞大书库最深处,藏匿着触及时间本质的禁忌知识。其中有一种高阶圣职者才有资格触碰、甚至仅仅是理解的秘术——​“时之沙漏:溯流”​。那是一种能短暂逆转局部时间流、修复“不可逆”损伤的奇迹之术。

“必须……成为冒险大师……必须……拿到权限……”

“我已经不配当圣骑士了……本来因该在铁石堡战死的。但为了从心脏的折磨里逃出去……只能把冒险进行下去啊!”

安珀猛地站住。这个念头重锤般敲向她的心灵,引得她眼前一阵晕眩。她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手。

“我竟然……变成了这样……”

“为了活下去……为了修复自己……才去追求力量……才去当冒险者……”

“这和那些……为了金钱、为了权力、为了踩在别人头上而挥剑的佣兵……有什么区别?!”

她仿佛能看到一年前的自己——那个站在训练场上,沐浴着阳光,眼中燃烧着纯粹信念的金发少女侍从。那时的她,会带着怎样鄙夷和愤怒的眼神,看着现在这个满脑子只想着“修复龙心”、“获取权限”、“活下去”的自己?

“我当时……是为了什么想当冒险者来着……”

一段早已尘封的记忆碎片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

——

——

“是为了自由啊!”

“诶?”哈马拉手上包扎的动作顿住了,一脸茫然,“自由是……?”

那是在安珀侍从毕业试炼前的某个黄昏,夕阳将训练场的影子拉得老长,给活体魔物标靶和泥泞的地面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空气里弥漫着疲惫和汗水蒸腾的味道,其他同伴早已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空旷的场地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看到她血肉模糊的膝盖,赶来给她包扎的细心女孩哈马拉。

她刚才试图完成一个高难度的组合技——在高速移动中连续激发三次不同属性的纯粹圣光冲击,精准打击三个魔物的核心符文节点。理论完美,动作流畅,但就在最后一次凝聚圣光时,那过于纯粹、如同液态阳光般的力量在她掌心猛地一滞,能量流瞬间失衡!巨大的反冲力让她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整个人狠狠摔了出去,在泥地上狼狈地滑出好几米才停下。

哈马拉并没有像教官一样报以刻薄的嘲笑,但同样对安珀对纯粹性极端的偏执不解。她刚刚询问安珀为什么不用用标准的“圣光冲击”或者“灼热射线”,得到的确是一个没头没尾的“自由”。

安珀沉思片刻,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膝盖的疼痛。她抬起没受伤的手,指向不远处一个被击毁的、符文核心暴露在外的魔物标靶残骸。那残骸上,破损的符文正闪烁着微弱而不稳定的光芒。

“你看那些符文,”安珀的声音渐渐拔高,“它们看似千变万化,驱动着不同的力量——火焰、寒冰、闪电、甚至扭曲空间……但它们并非凭空产生。”

她的指尖仿佛在虚空中勾勒,眼中闪烁着纯粹的金光:“它们都源于同一个源头——那最初始、最纯粹、代表着创造与秩序本源的圣光​!是圣光在创世之初,其内部蕴含的无穷可能性发生了分化,才形成了这世间万象的符文法则。”

她越说越激动:“圣光,是内部统一的最高法则!而符文,是‘一’分化出的‘多’,是法则的具体显现!正因为它们同源,我们智慧种族才能通过理解符文,进而去掌握法则的力量!而不是像蒙昧时代那样,只能恐惧和祈求!”

安珀的目光变得无比专注,她强忍着膝盖的剧痛,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对着训练场上散乱一地的标靶残骸凌空一点!一道极其凝练、纯净得如同水晶般的金色光束从她指尖射出,精准地没入那些暴露的符文核心!

“嗡——!”

随着她指尖圣光的注入和意念的引导,那些残骸上原本混乱闪烁的破损符文,竟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开始重新排列、组合!金色的光流在符文回路间流淌,构建出一个极其复杂、华丽的立体光网结构!虽然只是短暂的瞬间,并且因为标靶已毁无法驱动任何实际效果,但那结构本身散发出的秩序与和谐之美,令人目眩神迷!

“看到了吗?”安珀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兴奋,“只要理解了最原初的纯粹圣光,理解了它内部蕴含的法则与分化逻辑……就能洞悉所有符文的本质!无论敌人使用何种力量,其核心都逃不出圣光分化的法则!理解它,就能预判它,​掌控它,最终瓦解它!这才是真正的力量!这才是……自由​!”

“而且,哈马拉,圣光创造的秩序,它的法则,绝不仅仅适用于战斗!”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信念,“它适用于生活的一切方面——星辰的运行、四季的轮转、生命的生长、甚至……人心的规律。只要理解了圣光蕴含的必然性,顺应它,就能像顺流而下的船,自然而然地抵达彼岸……那才是真正的自由。”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脑海中似乎飞快地掠过了某个少年的温和笑容,但随即被她强行压下。

哈马拉彻底呆住了。她张着嘴,手里还捏着半截绷带,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安珀指尖尚未完全消散的金色光屑,又看看那标靶上短暂浮现又消失的华丽光网结构。安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到了,但组合在一起……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

“……呃……安珀……”哈马拉咽了口唾沫,努力消化着,“你……你说的这些……好……好厉害!虽然我……我好像没太听懂……”她挠了挠红发,脸上露出憨厚又带着无比敬佩的笑容,“但是!你懂得好多!不光实力那么强,还有自己的想法!跟我们都不一样!真的……好厉害!”

她看着安珀沾着泥污却依旧难掩精致和此刻因激动而格外明亮的侧脸,由衷地感叹:“你……你真是个很特殊的人啊,安珀!说不定……你以后真的能成为像故事里那样的英雄呢!”

安珀眼中的光芒在哈马拉那充满崇拜的眼神中,不易察觉地摇曳了一下,随即缓缓黯淡下去。

她想要的不是“厉害”的赞叹,而是……共鸣?是有人能和她一起看到那束光,理解那条路……

(3)

穿过几条愈发狭窄、弥漫着陈旧潮湿气息的巷子,安珀的脚步停在了一个被锈蚀铁栅栏半封住的石砌入口。那是旧城区边缘通往地下污水系统的入口,空气中弥漫着苔藓、淤泥和淡淡腐朽物的混合气味。

安珀的指尖探入腰包,摸索片刻,抽出一张折叠的羊皮纸。她展开纸张,目光随意地扫过上面的字迹。昨日从公告栏上撕下时,她甚至没有正眼细看委托内容。

“……退治幽影蜥蜴。” 她的视线在任务描述上停顿了一下,随即嘴角撇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用圣光爆破就能轻松解决的小东西,也需要我出马?”

“算了算了,第一次接委托,培养一下自信也好。”她卷起委托书,目光却被入口旁一块钉在石壁上的警示牌吸引。

“警告!幽影蜥蜴变异种出没!强烈建议由前卫(吸引注意、封锁路线)与魔法使(范围净化/驱散)配合行动。”

一股无形的气流仿佛瞬间冲过她的身体。配合?又是配合?和谁配合?像在佣兵团时那样,把后背交给那些……眼中只有金币的佣兵?还是像侍从小队里,那些表面挂着笑容,眼神深处却藏着算计的“同伴”?或者……像那个绝望的黄昏,需要依靠别人,结果却……

“不能依赖别人……” 她猛地闭了一下眼睛,“依赖别人只会重蹈覆辙!只会被背叛、被抛弃、被当成棋子,最后连自己都会失控……”

她不再看那块警示牌,目光重新投向那黑黢黢的入口。左手猛地握紧那枚古铜圣铃,右手同时发力,提起那把沉重、棱角分明的页锤,那是圣骑士标准的战斗姿态。

“哼,” 一声短促的鼻音从她唇间逸出,“我一个人就同时是前卫和魔法使!”

昏暗的光线迅速被身后的入口吞噬。更浓郁的霉味和阴冷的水汽扑面而来。脚下是湿滑、布满青苔的石阶。顶部水滴不断滴落,发出单调的“滴答”声。安珀的龙瞳在黑暗中微微收缩,适应着微弱的光线。通道两侧的石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微弱幽绿色荧光的时光苔藓。苔藓丛中,无数米粒大小、散发着柔和蓝白色微光的微光萤虫如同星尘般缓缓飞舞、聚集,光芒交织成一片片飘忽不定的光晕,干扰着视线。

15分钟后,安珀走到了水道系统的正中央。

“就在这里吧……”

她深深吸了一口潮湿阴冷的空气,左手缓缓抬起,那枚古铜圣铃悬于掌心。

她闭上双眼,集中精神。一股极其凝练、纯粹得如同剔透水晶般的金色圣光,无声无息地从她掌心弥漫开来。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流体,如同无数条极其纤细、精准无比的金色丝线,以她为中心,瞬间刺入周围的空间。

这些光丝无视了飘忽的萤虫光晕和幽绿的苔藓荧光,​精准地刺入通道两侧石壁的苔藓层、渗入湿滑的地面、甚至穿透了空气中弥漫的微尘。它们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直接触及构成这片区域所有存在的、最基础的法则脉络——那些由原始圣光分化、凝聚而成的、无形的符文结构!

安珀的感知随着光丝瞬间延展、覆盖。在她的视野中,整个通道不再是具体的石壁、苔藓、萤虫,而是瞬间被解析、重构——构成“时光苔藓”的、带着微弱时间扰动的生命符文回路;构成微光萤虫的、简单却稳定的发光与集群符文结构;甚至构成石壁、水流、空气的、更基础的物质与能量符文框架……一切都在纯粹圣光的照耀下,如同被拆解的精密机械,其内在的法则逻辑、能量流转的节点、乃至未来可能的变化趋势,都清晰地呈现在她的感知之中。

安珀露出了充满掌控感的微笑。成功了!这是她结合自身对纯粹圣光的深刻理解,在侍从训练后期自行摸索出的探查法术——“圣光之痕:洞悉”。它能在战斗开始前,就彻底看穿环境中所有能量存在的本源结构和运行逻辑。敌人的动作模式、能量弱点、甚至可能的攻击路径,在她眼中都如同摊开的图纸。

“这就是——自由,在战场上也能随意活动的自由。这就是最纯粹圣光给予我的恩赐!”

就在这时,感知中,前方拐角阴影处,几个代表着小型魔物的、结构简单的符文节点骤然活跃起来。是几只被惊动的、依附苔藓生存的“石爪地精”,们那由贪婪和怯懦驱动的、简单的攻击意图和笨拙的行动轨迹,在安珀的“洞悉”视野中一览无余。

安珀甚至没有完全睁开眼睛。她右手握着的页锤微微调整了角度,身体重心自然下沉,左脚向前踏出半步。就在那几只石爪地精怪叫着、挥舞着生锈的匕首从阴影中扑出的瞬间——

“嗡!”

她左手圣铃发出一声短促而低沉的震鸣,极其精准地引导出一缕纯粹圣光,瞬间缠绕在冲在最前面的那只地精的脚踝符文节点上!

“噗通!”

那只地精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重心失衡,狼狈地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安珀右手的页锤动了。没有大开大合的猛击,而是如同毒蛇出洞般迅捷精准。沉重的锤头带着呼啸的风声,划出一道简洁、高效、近乎完美的弧线。

“砰!”“砰!”“砰!”

锤头精准无比地、如同计算好一般,分别砸在剩余三只地精因前扑而暴露的、符文结构最薄弱的肩胛或膝弯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三只地精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像被抽掉了骨头的麻袋般软软瘫倒在地,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地精扑出到全部倒地,不过两个呼吸。

安珀缓缓收回页锤,锤头甚至没有沾染一丝污秽。她微微呼出一口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几点尘埃。琥珀色的眼眸中,那份掌控全局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矜更加清晰。

“果然,只要掌握了纯粹的圣光,这些魔物的活动——如同儿戏。”

(4)

“五只……六只……七只……清理掉八只了。还差一只……”

她的感知光丝在潮湿、布满苔藓的通道中谨慎地延伸,捕捉着每一丝微弱的能量波动。就在她的感知即将覆盖前方一个拐角时,光丝网络边缘的一个角落,突然反馈回一个极其微弱、却又带着某种不协调感的能量信号。

安珀的眉头蹙了一下。那信号的特征……乍看之下,确实像是一只普通的幽影蜥蜴——能量结构简单,带着阴影和微弱生命力的特征。但……似乎有点……​“黏糊”​​?信号的边缘不像普通蜥蜴那样清晰稳定,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劣质墨水晕染开的模糊感,而且信号强度似乎……在极其缓慢地、不规则地脉动?

“错觉?……是通道里的湿气干扰了感知?还是……我自己的圣光分化流程……出了点小偏差?毕竟龙心……”

她决定先“净化”一下那个区域的能量场,排除可能的干扰。她左手圣铃微抬,指尖凝聚起一缕纯净的圣光,扫过那个信号点,如同用橡皮擦去纸上的污渍。

然而——

就在她指尖圣光即将点出的前一个刹那!

那个原本微弱、模糊的信号点,毫无征兆地骤然爆发​!一股极其蛮横、混乱、带着原始吞噬欲望的黑暗能量流,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猛地从感知中那个角落炸开!这股能量粗暴地、如同野兽撕咬般,瞬间将她那些探查用的、极其纤细精密的圣光光丝强行扯断、吞噬​!

“呃!”

安珀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左手的圣铃发出一阵急促而紊乱的嗡鸣。她猛地睁开双眼,瞳孔骤然收缩。只见前方拐角阴影处,那片被幽绿苔藓和飘忽蓝光笼罩的区域,空间仿佛扭曲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远比普通幽影蜥蜴庞大、轮廓扭曲、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混乱与暴虐气息的暗影,如同炮弹般从黑暗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两点猩红如血的光芒在暗影前端亮起,死死锁定了安珀。

“嗤啦——!”

利爪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她的身侧掠过!那东西的速度快得惊人,安珀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带着腥臭的劲风刮过她的脸颊。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第一击,但左臂的袖袍被锋利的爪尖擦过,瞬间撕裂了一道口子。

“好快!”安珀心中凛然,这速度远超普通幽影蜥蜴!她瞬间做出判断——风属性强化。​​

在身体闪避的同时,左手圣铃已然扬起。纯粹的金色圣光瞬间凝聚,精准地在她身前布下一层​“圣光障壁:风之束缚”。

“嗡!”

圣光力场瞬间张开,那扭曲的暗影冲入力场的瞬间,速度果然肉眼可见地一滞。其模糊的轮廓在圣光映照下稍微清晰了一瞬——那确实是一只蜥蜴的形态,但体型更大,覆盖着深紫近黑的鳞片,鳞片边缘流淌着不祥的暗光,背脊上甚至生着几根扭曲的骨刺。

就是现在!安珀眼中寒光一闪,裹挟着页锤的圣光迅速变得粘稠——那是对付风属性魔物伤害最高的样态!她右手猛挥,战锤如同雷霆般朝着那被束缚的暗影头颅狠狠砸下。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锤头结结实实地砸中了目标!巨大的力量让那变异蜥蜴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庞大的身躯被砸得向后翻滚,重重撞在湿滑的石壁上,溅起一片泥浆。

“成功了!”安珀心中一喜。然而,这喜悦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那变异蜥蜴被砸中的头颅处,紫黑色的鳞片碎裂了几片,渗出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暗色液体。但它似乎并未受到致命伤,翻滚落地的瞬间,它猛地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竖瞳死死盯着安珀,充满了狂暴的怨毒。

安珀心中警兆骤升,她立刻意识到对方要反击。是毒液喷吐?还是酸液?她下意识地准备再次撑开圣光护盾。

然而,从变异蜥蜴口中喷涌而出的,却是一股粘稠、漆黑、如同液态阴影般的诡异物质!这物质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和浓烈的腐蚀气息,更可怕的是,它在喷出的瞬间,仿佛无视了空间距离,如同活物般扭曲着、蠕动着,瞬间就扑到了安珀身前。

“什么?!”安珀大惊失色,这攻击方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她只来得及将圣铃挡在身前,同时身体极力后仰。

“嗤——!!!”

那粘稠的黑色物质如同有生命般绕过圣铃的阻挡,猛地扑溅在她胸腹和左腿位置。

一阵剧烈的灼痛瞬间传来!安珀那身洁白的见习圣骑士罩袍,在与那黑色物质接触的瞬间,就如同被投入强酸般迅速变黑、溶解、碳化。布料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刺鼻的白烟,仅仅一个呼吸间,她胸腹左侧和左腿膝盖以上的布料就被腐蚀出一个巨大的破洞,露出里面被灼伤的、泛着粉红色泽的肌肤。

安珀踉跄后退一步,低头看着自己瞬间变得狼狈不堪的衣袍和灼痛的皮肤,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愕和慌乱。

不是风!也不是单纯的毒!

那是什么?!

那种能量结构……那种腐蚀方式……

我的“洞悉”……为什么没有提前看穿?!

这……这根本不是我所知的、圣光分化法则下应有的力量形态!

她引以为傲的、基于纯粹圣光本源理解的“洞悉”能力,在这个扭曲的怪物面前,第一次失效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伴随着龙心处加剧的刺痛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不……不可能!” 安珀猛地甩头,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慌,“圣光……是万法之源!是秩序的基石!一切力量……都必然遵循其分化法则!一定是……我的分化术式……哪里出了问题!”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在混乱的思绪中重新梳理。左手圣铃依旧挡在身前,上面粘附的粘稠黑色物质仍在“滋滋”作响,但她顾不上了。

从核心纯粹圣光出发……分化出探查光丝……触及物质基础符文结构……反馈能量特征……

分化路径……节点稳定性……能量纯度……

没错啊……每一步都符合……圣光分化法则……

为什么……为什么无法解析那种力量?!

就在她心神完全沉浸在自我检视的瞬间——

“嘶——!!!”

一声饱含狂暴怒火的尖锐嘶鸣炸响!那只变异蜥蜴显然被刚才的锤击彻底激怒,它那破碎鳞片下渗出的粘稠黑液仿佛沸腾起来,庞大的身躯猛地一蹬湿滑的石壁。这一次,它的速度似乎比之前更快,不再是直线冲刺,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如同阴影跳跃般的轨迹,瞬间拉近了距离。

安珀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从自我检视中惊醒,但已经太迟了,她刚才的分神让她失去了最佳的闪避或防御时机!那扭曲的暗影带着腥风和狂暴的杀意,已然扑到近前!

“糟了!” 安珀心中警铃大作!她只能凭借本能,将圣铃和页锤交叉挡在身前,同时身体极力向后仰倒,试图拉开距离。

“嗤啦——嗤嗤嗤——!!!”蜥蜴口中又一次喷出液态暗影!

圣光与那诡异的暗影能量猛烈碰撞!安珀交叉的武器上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和剧烈的能量湮灭声,圣铃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她感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撞在武器上,震得她双臂发麻,虎口剧痛。同时,那些舞动的液态暗影疯狂地缠绕、撕扯着她的圣光防御,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

她右臂的衣袖被撕裂,腰侧的皮甲也被腐蚀出焦黑的痕迹。

安珀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连连后退。她死死咬着牙,才勉强稳住身形,但呼吸已经变得无比急促,冷汗也从额角渗出。

​​要是有个前卫……就好了……

这个念头是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如果……如果此刻有一个坚实可靠的前卫挡在她身前……她就能有喘息之机!她就能拉开距离,冷静地观察、分析这未知的力量,用圣光将其探查解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逼得手忙脚乱,连思考的空间都没有!

我……错了吗……

只要掌控了纯粹圣光,就能在战场如入无人之境——不用在意魔物的种类、样子,也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只需要遵从圣光的指引……这就是,自由……

我——错了吗!??

(5)

不知与这头变异的魔物纠缠了多久,安珀的圣骑士罩袍早已不复存在。胸腹左侧那个巨大的破洞边缘,焦黑的布料碎片随着她的动作无力地晃动。右臂的袖子被彻底撕裂,露出白皙却布满细小灼痕和擦伤的手臂。腰侧的皮甲被腐蚀出几个焦黑的孔洞,边缘翻卷,露出底下同样泛红的肌肤。最糟糕的是左腿——膝盖以上的布料几乎完全消失,整条大腿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上面覆盖着一片片被暗影物质灼伤的、泛着粉红甚至渗出血丝的伤痕,边缘还残留着些许粘稠、散发着腥臭的黑色液体,持续带来火辣辣的灼痛感。

“可恶……”

“把我逼到这种地步,真有你的啊……”

安珀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丝,那因恐惧和剧痛而有些涣散的琥珀色瞳孔,猛地聚焦。

她想起来了,她不仅仅是一个追求纯粹圣光的侍从!她更是一个从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爬出来的战士,是在佣兵团泥沼里摸爬滚打过的老兵!那些被她刻意遗忘、视为“粗鄙”和“不洁”的、属于最底层佣兵的战斗本能,此刻如同被唤醒的野兽,在绝境中咆哮着挣脱了所有优雅的束缚!

“虽然是佣兵团学到的粗暴手段……但用来对付你这畜生……”

她的目光,不再是试图穿透表象、去理解那怪物背后“本源法则”的符文结构,而是​死死地、如同最原始的猎人般,锁定了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正在对她构成致命威胁的存在本身。她又一次摇响圣铃,但这次不再是带显著目的的探查,而是对自身肌肉和眼力的强化。

“啊……我看到了……”

​​ 那怪物在发动攻击前,覆盖着深紫近黑鳞片的颈侧肌肉会不自然地鼓胀一下,背脊上那几根扭曲的骨刺会微微竖起……

那喷吐出的诡异能量流,并非完全无序。大约在它身前两米左右,活性和攻击性会显著衰减​。而且,在喷吐结束后的瞬间,那些触须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如同力竭般的萎靡收缩状态……

那怪物被她的页锤砸中的头颅处,碎裂的鳞片下渗出的粘稠黑液并未快速愈合。反而在它每次蓄力攻击时,那里的能量波动会变得极其不稳定,仿佛一个漏气的阀门……

“吼——!!!”

变异蜥蜴发出狂暴的嘶吼,颈侧肌肉猛地鼓胀,骨刺竖起,后肢压缩——正是那个预备动作。

就在怪物后肢蹬地、如同炮弹般弹射而出的瞬间,安珀没有像之前那样试图用圣光去解析、去预判它的轨迹,她只是凭借刚才观察到的信息,做出了最直接、最本能的反应!

她将体内残存的魔力,​极其粗暴、毫无技巧地注入左手的圣铃!

“嗡——!!!”

圣铃发出一声刺耳、甚至有些破音的震鸣。一道如同粗糙光墙般的金色圣光屏障,瞬间在她身前不到三米处张开。这屏障毫无“风之束缚”的精细粘滞力,它唯一的作用就是——遮挡视线和制造一个短暂的能量阻碍​。

“砰!!!”

变异蜥蜴狠狠撞在粗糙的光墙上!虽然光墙瞬间被撞得剧烈波动、布满裂痕,但确实阻碍了它几秒。更重要的是,它那喷吐而出的的诡异能量流,正好被这堵突然出现的“墙”挡在了距离安珀两米的位置。

如同她观察到的,那液态物质在延伸到自己面前时,如力量被抽空了一般迅速衰减下去。

就是现在!

安珀眼中寒光爆射,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她没有试图去“净化”那诡异的能量,选择了最简单、最直接、也最符合她观察到的方式——攻击那个已知的、物理存在的弱点。

手的页锤被她用最原始的力量和速度,如同投掷标枪般,朝着那怪物头颅处、鳞片碎裂、黑液不断渗出的位置——那个能量波动最不稳定、如同“漏气阀门”的伤口——狠狠掷去!

“给我——破!!!”

页锤带着她全部的力气和决绝,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锤头精准无比地、如同铁钉般,狠狠砸进了那个破碎的伤口。

“嗷吼吼吼——!!!”

变异蜥蜴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剧痛和惊恐的凄厉惨嚎!它庞大的身躯猛地僵直,头颅处被页锤砸中的伤口,如同被戳破的水袋,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黑液混合着暗紫色的污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它周身狂暴的、混乱的黑暗能量瞬间变得极其不稳定,如同被斩断的蛇尾般疯狂抽搐、扭曲,然后迅速变得暗淡、消散。

“唔嗯!”安珀被那污血溅了一身。衣服上残留的毒液似乎被这污血再次激活,让本已经千疮百孔的圣骑士制服彻底变成碎布,从安珀身上滑落下来。但安珀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失态和疼痛,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锁定在变异蜥蜴尸体头颅处那个巨大的伤口上。在那翻卷的、流淌着污秽黑液的皮肉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散发着与周围污秽截然不同的、带着某种奇异秩序的暗紫色光芒,正若隐若现。

符文!

那是所有魔物力量的源泉!是她“洞悉”能力试图理解、她信奉的圣光分化法则试图囊括的“法则碎片”!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她需要验证!她需要证明!她需要知道,这个扭曲了她认知、击败了她“洞悉”的怪物,其力量核心,最终依然能被纳入她所理解的、圣光分化的宏伟法则体系之中!

她踉跄着向前几步,靴子踩在污秽中,发出“噗叽”的声响。她猛地蹲下身,右手不顾那令人作呕的触感和强烈的腐蚀性腥臭,直接探入那粘稠、温热的伤口之中!指尖传来滑腻、灼热的触感,以及更强烈的腐蚀刺痛。但她毫不在意,手指在翻卷的血肉和碎裂的骨骼间摸索、探寻。

“找到了!”

她的指尖猛地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带着奇异律动的核心。

“噗嗤!”

一个通体呈现深邃暗紫色,如同活物般蠕动变幻的立体符文结晶,被她硬生生从怪物的头颅中拽了出来。这结晶的形态、能量波动、内部流转的纹路……都和她所知的、任何由圣光分化而来的符文结构截然不同​!它散发着一种原始的、混乱的、却又带着某种诡异内在秩序的气息……

安珀琥珀色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放大到极致。她几乎是颤抖着,将体内残存的金色圣光,小心翼翼地、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般,注入这枚暗紫色的符文结晶之中。结晶表面流转的复杂纹路仿佛被激活,开始以一种奇异的韵律加速流转。一股冰冷粘稠的能量反馈顺着圣光丝线传回。

“嗡……”

一声低沉而稳定的嗡鸣从结晶内部传出。暗紫色的光芒逐渐内敛、稳定,其表面复杂变幻的纹路开始固化、定型。最终,光芒收敛,结晶表面呈现出一个清晰又繁复的几何图形——一个新的、稳定的法阵诞生了!

​转化成功了!​​

安珀心中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释然!成功了,她的圣光果然无往不利。即使是这种诡异的符文,最终依然被她强大的纯粹圣光所“驯服”,转化成了可被理解、可被利用的法术模型。刚才的恐惧和动摇仿佛只是虚惊一场!圣光分化法则……依然坚不可摧!

她迫不及待地调动精神力,深入感知这个新诞生的法术模型,试图理解它的力量本质和运行原理。她要将它纳入自己庞大的圣光符文知识库中,证明它不过是圣光分化树上一个未曾被发现的、奇特的“新枝桠”。

然而——

当她的精神力触碰到那固化后的紫水晶般符文阵列的瞬间——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彻骨的认知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的意识!

​陌生!​​

​完全陌生!​​

这个法术模型的结构逻辑、能量流转路径、核心节点构建方式……与她所知的、由圣光分化衍生出的任何符文体系都毫无关联​。它遵循的法则,使用的能量构建单元,其组合逻辑和运行原理,与她大脑中储存的、基于纯粹圣光本源推演出的、那棵庞大而精密的“圣光分化树”​格格不入!

转化了……却……无法理解?

独立……自成一派?

这……这怎么可能?!

我的圣光……不是能分化、衍生出世间一切符文法则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转化”后的东西……依然……在我的体系之外?!

安珀重重地跪倒在腥臭的黑血之中,膝盖撞击地面的钝痛仿佛微不足道。她失神地看着掌中那枚仿佛在无声嘲笑着她的紫水晶结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污秽、衣不蔽体的狼狈身躯。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

“我一直以来所信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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