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纯粹和绝对什么的

作者:超宇宙河童 更新时间:2025/7/19 12:52:52 字数:10018

救赎历431年9月10日

(1)

清晨微凉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去,阿克西姆旅馆的小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屑和肥皂味道。安珀坐在简陋梳妆台那面有些模糊的铜镜前,沉默地整理着行装。

“哈啊……”

一声叹息逸出唇间。她捏起那枚崭新的冒险者纹章,下意识地注入魔力。纹章表面浮起一个黯淡的灰色数字“8”,而旁边象征有效讨伐的幽蓝光点,依旧固执地停留在“0”。

“没有回收符文所以不算吗……”

那纹章本应是她梦寐以求的冒险者之证,现在捏在手中时却只有空虚感。

“谦卑,诚实,怜悯,英勇……”

她下意识地开始背诵。没错,她本应是这样的,以为高贵、强大又充满博爱的圣骑士。直到——

“那才是真正的我,一个因为自私亲手杀掉重要的人,又落荒而逃的懦夫……”

她没法否认,那是她无意识地龙躯的本能,是彻底挣脱了她的一切自我审查后流露出的心声。

“我真是——虚伪至极。”

刷——

一道寒光闪过!安珀猛地抽出桌旁的长剑,冰冷的剑刃紧贴在她纤细的颈动脉上,肌肤瞬间感受到金属的刺骨寒意。一丝细细的血线悄然渗出。

“……”

时间仿佛凝固。只需手腕轻轻一压,所有的痛苦、罪孽、无休止的自我厌恶,都将归于沉寂。那诱惑如此强烈。

然而——

长剑,终究还是垂了下来,剑尖无力地抵着地板。

“……果然,这样死掉太屈辱了。”

先是被人甩掉,然后又做出失态的轻浮行为,然后又在战斗中落败,差点重新变回奴隶,最后……竟是被不配得到圣光庇护的不死族——塞伦,从绝境中拖了出来。

“可恶……这样怎么可以!我是堂堂正正的圣骑士,就算要死,也应该死在魔物爪下。怎么能这样,像个蠢蛋一样死掉……”

她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镜中的影像沉默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仿佛带着无声的嘲弄。安珀的脸红了,一种被看穿的羞恼让她几乎跳脚。

“哈?你才是胆小鬼呢!我这叫,这叫赎罪!对,就算不配当圣骑士了,好好锻炼自己,去骑士团找个杂役的活干也不是不行……对!就是这样!”

她举起桌子上的一条宽幅的白色发带——那是昨天塞伦为她搭配那身少女装束时硬塞给她的。带子本身是挺括的丝绸质地,正面却精心地缝制着细密的浅金色蕾丝,边缘点缀着小巧的立体蝴蝶结。就在她赌气般想要将这幼稚的东西狠狠扔向镜子的瞬间,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搞什么啊,那个不死族。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昨日的画面在脑中回响。从猎龙佣兵团手中救出自己,照顾自己,讲解冒险者的规定,还有那双闪闪发光的星星眼……即便到最后,塞伦还在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背,直到半夜彻底恢复正常才离去。龙心破碎那么剧烈的反应,也被“余毒未消”的接口轻松搪塞过去了,塞伦甚至都没怀疑一下。

“上一个跟我这么接近的人,可是被我亲手杀了啊……我这种烂透了的家伙,怎么配得上那么温柔地对待……”

安珀伸出略显苍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那根发带。触感丝滑微凉。

“……哼,”她把发带拿到面前,低声嘟囔了一句,“才不是因为觉得……可爱之类的……。”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精细的蕾丝花纹,它们确实有着神圣魔法般繁复而秩序的美感。“……是回应善意……对,这是对方传达的善意,予以回应是基本礼貌……”

镜子模糊地映出她的身影。最终,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将金发拢起,笨拙而小心地戴上了那枚华丽的发带。那对小巧的龙角在发带上方露出来,配上精致蕾丝的点缀,竟奇异地融合了凛然与一丝羞怯。

镜中的影像让她心跳莫名快了一拍,脸更烫了。她心中浮现起昨天塞伦的星星眼投来的赞许目光:“好厉害!安珀第一天就要接委托吗?一般的铜徽都要在训练场再待两三年……”

她猛地甩头,仿佛要将所有软弱的念头和镜中那个陌生的影像一同甩开。脸上重新绷紧,恢复成近乎冷漠的坚毅。她一把抓起靠在桌边的圣铃和那把朴实无华的页锤。清晨的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恰好落在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上。

(2)

安珀走在前往委托地点的路上。每一步踏在坚硬的石板上,都仿佛有细微的震动透过靴底传上来,精准地敲击在她胸腔内那颗布满裂痕的龙心上。一阵阵细密而尖锐的刺痛感如同针扎,随着心跳的节奏反复穿刺。她不得不微微收紧拳头,用指甲掐入掌心的钝痛来保持清醒和步伐的稳定。

“好痛……”

“……必须……再快一点……”

这无休止的折磨如同倒计时,无声地催促着她。修复龙心!这个念头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深处。

“禁书库!”冒险者之间口口相传的传说在她脑中蹦出。据说,在那被遗忘的、由初代贤者们亲手封印的庞大书库最深处,藏匿着触及时间本质的禁忌知识。其中有一种高阶圣职者才有资格触碰的秘术——“时之沙漏:溯流”。那是一种能短暂逆转局部时间流、修复不可逆损伤的奇迹之术。

“必须……成为冒险大师……必须……拿到权限……”

“我已经不配当圣骑士了……本来因该在铁石堡战死的。但为了从心脏的折磨里逃出去……只能把冒险进行下去啊!”

安珀猛地站住。这个念头引得她眼前一阵晕眩,她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手。

“我竟然……变成了这样……”

“为了活下去……为了修复自己……才去追求力量……才去当冒险者……”

“这和那些……为了金钱、为了权力、为了踩在别人头上而挥剑的佣兵……有什么区别?!”

她仿佛能看到一年多前的自己——那个站在训练场上,沐浴着阳光,眼中燃烧着纯粹信念的金发少女侍从。那时的她,会带着怎样鄙夷和愤怒的眼神,看着现在这个满脑子只想着“修复龙心”、“获取权限”、“活下去”的自己?

“我当时……是为了什么想当冒险者来着……”

一段早已尘封的记忆碎片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是为了自由啊!”

“诶?”哈马拉手上包扎的动作顿住了,一脸茫然,“自由是……?”

那是在安珀侍从毕业试炼前的某个黄昏,夕阳将训练场的影子拉得老长,给活体魔物标靶和泥泞的地面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空气里弥漫着疲惫和汗水蒸腾的味道,其他同伴早已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空旷的场地几乎只剩下她一个人。唯一的例外是看到她血肉模糊的膝盖,赶来给她包扎的细心女孩哈马拉。

她刚才试图完成一个高难度的组合技——在高速移动中连续激发三次不同属性的纯粹圣光冲击,精准打击三个魔物的核心符文节点。理论完美,动作流畅,但就在最后一次凝聚圣光时,那过于纯粹的力量在她掌心猛地一滞,能量流瞬间失衡!巨大的反冲力让她整个人狠狠摔了出去,在泥地上狼狈地滑出好几米才停下。

哈马拉并没有像教官一样报以刻薄的嘲笑,但同样对安珀对纯粹性极端的偏执不解。她刚刚询问安珀为什么不用用标准的“圣光冲击”或者“灼热射线”,得到的确是一个没头没尾的“自由”。

安珀沉思片刻,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膝盖的疼痛。她抬起没受伤的手,指向不远处一个被击毁的、符文核心暴露在外的魔物标靶残骸。那残骸上,破损的符文正闪烁着微弱而不稳定的光芒。

“你看那些符文,”安珀的声音渐渐拔高,“它们看似千变万化,驱动着不同的力量——火焰、寒冰、闪电、甚至扭曲空间……但它们并非凭空产生。”

她的指尖在空中勾勒,眼中闪烁着纯粹的金光:“它们都源于同一个源头——那最初始、最纯粹、代表着创造与秩序本源的圣光!是圣光在创世之初,其内部蕴含的无穷可能性发生了分化,才形成了这世间万象的符文法则。”

她越说越激动:“圣光,是内部统一的最高法则!而符文,是‘一’分化出的‘多’,是法则的具体显现!正因为它们同源,我们智慧种族才能通过理解符文,进而去掌握法则的力量!而不是像蒙昧时代那样,只能恐惧和祈求!”

安珀的目光变得无比专注,她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对着训练场上散乱一地的标靶残骸凌空一点。一道极其凝练的金色光束从她指尖射出,精准地没入那些暴露的符文核心。

“嗡——!”

随着她指尖圣光的注入和意念的引导,那些残骸上的破损符文竟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开始重新排列、组合。金色的光流在符文回路间流淌,构建出一个极其复杂、华丽的立体光网结构!虽然只是短暂的瞬间,并且因为标靶已毁无法驱动任何实际效果,但那结构本身散发出的秩序与和谐之美,依旧令人目眩神迷。

“看到了吗?”安珀用兴奋的预期解释着,“只要理解了纯粹圣光,理解了它内部蕴含的法则与分化逻辑……就能洞悉所有符文的本质!无论敌人使用何种力量,其核心都逃不出圣光分化的法则!理解它,就能预判它,掌控它,最终瓦解它!这才是真正的力量!这才是……自由!”

“而且,哈马拉,圣光创造的秩序,它的法则,绝不仅仅适用于战斗!”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信念,“它适用于生活的一切方面——星辰的运行、四季的轮转、生命的生长、甚至……人心的规律。只要理解了圣光蕴含的必然性,顺应它,就能像顺流而下的船,自然而然地抵达彼岸……那才是真正的自由。”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脑海中似乎飞快地掠过了某个少年的温和笑容,但随即被她强行压下。

哈马拉彻底呆住了。她张着嘴,手里还捏着半截绷带,眼睛瞪得溜圆。安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到了,但组合在一起……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

“……呃……安珀……”哈马拉咽了口唾沫,努力消化着,“你……你说的这些……好……好厉害!虽然我……我好像没太听懂……”她挠了挠红发,脸上露出憨厚又带着无比敬佩的笑容,“但是!你懂得好多!不光实力那么强,还有自己的想法!跟我们都不一样!真的……好厉害!”

她看着安珀沾着泥污却依旧难掩精致的侧脸,由衷地感叹:“你……你真是个很特殊的人啊,安珀!说不定……你以后真的能成为像故事里那样的英雄呢!”

安珀眼中的光芒在哈马拉那充满崇拜的眼神中,不易察觉地摇曳了一下,随即缓缓黯淡下去。她想要的不是“厉害”的赞叹,而是……共鸣?是有人能和她一起看到那束光,理解那条路……

(3)

穿过几条愈发狭窄、弥漫着陈旧潮湿气息的巷子,安珀的脚步停在了一个被锈蚀铁栅栏半封住的石砌入口。那是旧城区边缘通往地下污水系统的入口,空气中弥漫着苔藓、淤泥和淡淡腐朽物的混合气味。

安珀的指尖探入腰包,摸索片刻,抽出一张折叠的羊皮纸。她展开纸张,目光随意地扫过上面的字迹。昨日从公告栏上撕下时,她甚至没有正眼细看委托内容。

“……退治幽影蜥蜴。” 她的视线在任务描述上停顿了一下,随即嘴角撇过一丝骄傲的弧度,“用圣光冲击就能轻松解决的小东西,也需要我出马?”

“算了算了,第一次接委托,培养一下自信也好。”她卷起委托书,目光却被入口旁一块钉在石壁上的警示牌吸引。

“警告!幽影蜥蜴变异种出没!强烈建议由前卫(吸引注意、封锁路线)与魔法使(范围净化/驱散)配合行动。”

一股无形的气流仿佛瞬间冲过她的身体。配合?又是配合?和谁配合?像在佣兵团时那样,把后背交给那些……眼中只有金币的佣兵?还是像侍从小队里,那些表面挂着笑容,眼神深处却藏着算计的“同伴”?或者……像那个绝望的黄昏,需要依靠别人,结果却……

“不能依赖别人……” 她猛地闭了一下眼睛,“依赖别人只会重蹈覆辙!只会被背叛、被抛弃、被当成棋子,最后连自己都会失控……”

她不再看那块警示牌,目光重新投向那黑黢黢的入口。左手猛地握紧那枚古铜圣铃,右手同时发力,提起那把沉重、棱角分明的页锤,那是圣骑士标准的战斗姿态。

“哼,” 一声短促的鼻音从她唇间逸出,“我一个人就同时是前卫和魔法使!”随后便抬脚进入了水道。

昏暗的光线迅速被身后的入口吞噬。更浓郁的霉味和阴冷的水汽扑面而来,脚下是湿滑而布满青苔的石阶。顶部水滴不断滴落,发出单调的“滴答”声。安珀的龙瞳在黑暗中微微收缩,适应着微弱的光线。通道两侧的石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微弱幽绿色荧光的时光苔藓。苔藓丛中,无数米粒大小、散发着柔和蓝白色微光的微光萤虫飞舞、聚集,交织成一片片飘忽不定的光晕,干扰着视线。

15分钟后,安珀走到了水道系统的正中央。

“就在这里吧……”

她深深吸了一口潮湿阴冷的空气,左手缓缓抬起,那枚古铜圣铃悬于掌心。

她闭上双眼,集中精神。一股纯粹得如同剔透水晶般的金色圣光,无声无息地从她掌心弥漫开来。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流体,化作无数条纤细而精准无比的金色丝线,以她为中心刺入周围的空间。

这些光丝无视了飘忽的萤虫光晕和幽绿的苔藓荧光,精准地刺入通道两侧石壁。它们如同精密的探针,将构成这片区域的整个魔力结构一览无余。

安珀的感知随着光丝延展。在她的视野中,整个通道被解析、重构——构成时光苔藓的,是带着微弱时间扰动的生命符文回路;构成微光萤虫的,是简单却稳定的发光与集群符文结构;甚至构成石壁、水流、空气的、更基础的物质与能量符文框架……

一丝胸有成竹的弧度爬上安珀的嘴角。成功了!这是她结合自身对纯粹圣光的深刻理解,在侍从训练后期自行摸索出的探查法术——“圣光之痕:洞悉”。敌人的动作模式、能量弱点、甚至可能的攻击路径,在她眼中都如同摊开的图纸。

“这就是——自由,在战场上也能随意活动的自由。这就是最纯粹圣光给予我的恩赐!”

圣光丝线的反馈传回来了——三团带着土腥味的符文魔力反应,正沿着前方右侧一条岔道的石壁快速靠近。是石爪哥布林,低阶魔物,爪子能短暂石化触碰物,但符文核心都暴露在外,很好处理。

三只……从右上、正前、左下三个角度,配合突袭么?

哒、哒、哒。

湿滑的攀爬声近了。第一只哥布林从拐角阴影中率先扑出,佝偻的绿色身躯带着腥风,石化的右爪直掏安珀心口。安珀腰身向左后侧微微一让,利爪擦过她胸前,徒劳地划开空气。同时,她精巧地挥起右手中的页锤,强大的冲击力没有一丝偏离,直冲着哥布林右臂的符文砸去。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琉璃碎裂的轻响。符文被这巨大的力量打飞出去,哥布林整条右臂的魔力回路瞬间崩溃。怪物连惨叫都只发出半声便软软瘫倒。

第二只哥布林几乎同时从正面跃起,张开满是利齿的嘴咬向她的喉咙。安珀撩起的页锤去势未尽,锤柄尾端一点,正中半空中哥布林大张的下颌。沉闷的撞击声混合着骨骼碎裂的轻响,它脑袋向后猛仰,整个身体失去平衡向后摔去。

第三只从左侧下方阴影中窜出,目标是她的小腿。安珀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她借着身体右旋的微小势头,页锤划过一个半弧,自上而下锤去。

砰!

锤头结结实实砸在第三只哥布林的天灵盖上。那脆弱的头骨连同其中闪烁的符文核心,一同被砸得凹陷下去。哥布林扑倒在地,四肢抽搐了一下,不再动弹。

从第一只扑出到第三只毙命,时间只过了五秒。

安珀甩了甩页锤,振去上面的污渍,目光再次投向水道更深处。真正的目标,大概还在前面。

(4)

“五只……六只……七只……清理掉八只了。还差一只……”

她的感知光丝在潮湿、布满苔藓的通道中谨慎地延伸。就在她即将准备进入前方一个拐角时,光丝网络边缘的一个角落,突然反馈回一个带着某种不协调感的信号。

安珀的眉头蹙了一下。那信号的特征……乍看之下,确实像是一只普通的幽影蜥蜴——能量结构简单,带着阴影和微弱生命力的特征。但……似乎有点……“黏糊”?信号的边缘不像普通蜥蜴那样清晰稳定,反而带着如同劣质墨水晕染开的模糊感,而且信号强度似乎……在极其缓慢地、不规则地脉动?

“错觉?……是通道里的湿气干扰了感知?还是……我自己的圣光分化流程……出了点小偏差?毕竟龙心……”

她决定先净化一下那个区域的能量场,排除可能的干扰。她左手圣铃微抬,指尖凝聚起一缕纯净的圣光,扫过那个信号点,如同用橡皮擦去纸上的污渍。

就在此时,那个模糊的信号点毫无征兆地爆发!一股极其蛮横混乱的黑暗,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猛地从感知中那个角落炸开!她的洞悉光丝如同被野兽撕咬,瞬间被这股能量粗暴地扯断、吞噬!

“呃!”

安珀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左手的圣铃发出一阵急促而紊乱的嗡鸣。她猛地睁开双眼向前看去,只见前方拐角阴影处的空间仿佛扭曲了一下。紧接着,一道远比普通幽影蜥蜴庞大的扭曲轮廓,如同炮弹般从黑暗中激射而出!它带着狂暴的魔力波动,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嗤啦——!”

利爪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她的身侧掠过。那东西的速度丝毫不减,安珀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带着腥臭的劲风刮过她的脸颊。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第一击,但左臂的袖袍被锋利的爪尖擦过,瞬间撕裂了一道口子。

“好快!”安珀心中凛然,这速度远超普通幽影蜥蜴!她瞬间做出判断——这是风元素的强化!

在身体闪避的同时,左手圣铃已然扬起。纯粹的金色圣光瞬间分化、凝聚,变成用来迟滞风元素的粘稠样态,精准地在她身前布下一层“圣光障壁:风之束缚”。

“嗡!”

圣光力场瞬间张开,那扭曲的暗影再度冲入力场的瞬间,速度果然肉眼可见地一滞。其模糊的轮廓在圣光映照下稍微清晰了一瞬——那确实是一只蜥蜴的形态,但体型更大,覆盖着深紫近黑的鳞片,鳞片边缘流淌着不祥的暗光,背脊上甚至生着几根扭曲的骨刺。

就是现在!安珀眼中寒光一闪,右手猛挥,战锤朝着那被束缚的暗影头颅狠狠砸下。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锤头结结实实地砸中了目标!巨大的力量让那变异蜥蜴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它庞大的身躯被砸得向后翻滚,重重撞在湿滑的石壁上,溅起一片泥浆。

“成功了!”安珀心中一喜。然而,这喜悦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那变异蜥蜴被砸中的头颅处,紫黑色的鳞片碎裂了几片,渗出如同石油般的粘稠暗色液体。但它似乎并未受到致命伤,翻滚落地的瞬间,它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竖瞳死死盯着安珀。

安珀心中警兆骤升,她立刻意识到对方要反击。是毒液喷吐?还是酸液?她下意识地准备再次撑开圣光护盾。

然而,从变异蜥蜴口中喷涌而出的,却是一股粘稠、漆黑的诡异物质!这物质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和浓烈的暗影气息,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更可怕的是,这物质仿佛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就扑到了安珀身前!

“什么?!”安珀大惊失色,这攻击方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她只来得及将圣铃挡在身前,同时身体极力后仰。

“嗤——!!!”

那粘稠的黑色物质如同有生命般绕过圣铃的阻挡,猛地扑溅在她胸腹和左腿位置,一阵剧烈的灼痛瞬间传来!安珀那身洁白的见习圣骑士罩袍,如同被投入强酸般迅速变黑、溶解、碳化。布料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刺鼻的白烟,在几秒内被腐蚀出两个巨大的破洞,露出里面泛着粉红色泽的肌肤。

安珀踉跄后退一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愕和慌乱。不是风!也不是单纯的毒!那是什么?!

那种能量结构……那种腐蚀方式……

我的“洞悉”……为什么没有提前看穿?!

这……这根本不是她所知的、圣光分化法则下应有的力量形态!她引以为傲的、基于纯粹圣光本源理解的“洞悉”能力,在这个扭曲的怪物面前,第一次失效了!

“不……不可能!” 安珀猛地甩头,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慌,“圣光……是万法之源!是秩序的基石!一切力量……都必然遵循其分化法则!一定是……我的分化术式……哪里出了问题!”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在混乱的思绪中重新梳理。左手圣铃依旧挡在身前,上面粘附的粘稠黑色物质仍在“滋滋”作响,但她顾不上了。

从纯粹圣光出发……分化出探查光丝……触及物质基础符文结构……反馈能量特征……

分化路径……节点稳定性……能量纯度……

没错啊……每一步都符合……圣光分化法则……

为什么……为什么无法解析那种力量?!

还未等她从全神贯注中回过神来,一声饱含狂暴怒火的尖锐嘶鸣炸响!那只变异蜥蜴显然被刚才的锤击激怒,它那破碎鳞片下渗出的粘稠黑液仿佛沸腾起来,庞大的身躯猛地一蹬湿滑的石壁。这一次,它的速度似乎比之前更快,并且不再是直线冲刺那么简单,而是以一种诡异的轨迹瞬间拉近了距离。

安珀的瞳孔骤然收缩!已经太迟了,她刚才的分神让她失去了最佳的闪避或防御时机!那扭曲的暗影带着腥风和狂暴的杀意,已然扑到近前!

“糟了!” 安珀心中警铃大作!她将圣铃和页锤交叉挡在身前,同时身体极力向后仰倒,试图拉开距离。于此同时,一个柔和的光壁在她身边展开——那是圣骑士的标志性防御魔法,虔诚护盾!

“嗤啦——嗤嗤嗤——!!!”蜥蜴口中又一次喷出液态暗影!

圣光与那诡异的暗影能量猛烈碰撞!安珀交叉的武器上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和剧烈的能量湮灭声,圣铃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她感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撞在武器上,震得她双臂发麻,虎口剧痛。同时,那些舞动的液态暗影疯狂地缠绕、撕扯着环绕她周身的护盾,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

安珀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连连后退。她死死咬着牙,才勉强稳住身形,但呼吸已经变得无比急促,冷汗也从额角渗出。

要是有个前卫……就好了……

这个念头是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如果……如果此刻有一个坚实可靠的前卫挡在她身前……她就能有喘息之机!她就能拉开距离,冷静地观察、分析这未知的力量,用圣光将其探查解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逼得手忙脚乱,连思考的空间都没有!

我……错了吗……

只要掌控了纯粹圣光,就能在战场如入无人之境——不用在意魔物的种类、样子,也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只需要遵从圣光的指引……这就是,自由……

我——错了吗!??

(5)

不知与这头变异的魔物纠缠了多久,安珀的圣骑士罩袍已经几乎变成了几块破布。

胸腹左侧那个巨大的破洞边缘,焦黑的布料碎片随着她的动作无力地晃动。右臂的袖子被彻底撕裂,露出白皙却布满细小灼痕和擦伤的手臂。腰侧的皮甲被腐蚀出几个焦黑的孔洞,边缘翻卷,露出底下同样泛红的肌肤。最糟糕的是左腿——膝盖以上的布料几乎完全消失,整条大腿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上面覆盖着一片片被暗影灼烧的伤痕,边缘还残留着些许粘稠、散发着腥臭的黑色液体,持续带来火辣辣的灼痛感。

“咳……把我逼到这种地步……”安珀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琥珀色的瞳孔在剧痛和混乱中猛地重新聚焦。

她想起来了。她不仅仅是一个追求纯粹圣光的侍从,更是在泥泞和刀口上打过滚的佣兵。那些被她刻意压在记忆深处、视为粗鄙不堪的求生本能,此刻如同挣脱锁链的野兽,在绝境的逼迫下咆哮着苏醒了。

“虽然是佣兵团学到的粗暴手段……但用来对付你这畜生……”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去“理解”那扭曲的魔力,而是将全部精神死死锁定在眼前这只活生生的怪物身上。圣铃再次摇响,但这次注入的圣光不再编织成探查的丝网,而是粗暴地灌注进自己的四肢和眼眸中,强行刺激着肌肉和神经。

她看清楚了。

那怪物在发动攻击前,颈侧肌肉会不自然地鼓胀一下,背脊上那几根扭曲的骨刺会微微竖起……

那喷吐出的诡异能量流,并非完全无序。大约在它身前两米左右,活性和攻击性会显著衰减。而且,在喷吐结束后的瞬间,这个怪物会极其短暂地力竭萎缩……

被页锤砸中的头颅处,伤口在持续的流出黑色的血液。在它每次蓄力攻击时,那里的能量波动会变得极其不稳定,仿佛一个漏气的阀门……

“吼——!!!”

变异蜥蜴发出狂暴的嘶吼,颈侧肌肉猛地鼓胀,骨刺竖起,后肢压缩——又是这个预备动作,攻击要来了!安珀放弃了所有精巧的应对,将体内残存的魔力一股脑地灌进左手的圣铃。

“嗡——!!!”

圣铃发出刺耳到几乎破音的震鸣。一道粗糙厚实、毫无美感可言的圣光屏障,在她身前不到三米处猛然张开。这不是“风之束缚”那样精妙的防御术式,只是最直接的能量堆积,用来挡路,制造机会!

“砰!!!”

怪物狠狠撞在光墙上。屏障剧烈震颤,表面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裂痕。但确实挡住了,安珀脱离了蜥蜴的攻击范围!那紧随其后的黑色吐息喷涌而至,却如她所料,在靠近她之前就迅速衰减、消散。

就是现在!那短暂的力竭出现了。

安珀等的就是这一瞬。她右臂肌肉紧绷,将手中沉重的页锤抡圆了掷出去!锤头缠绕着她最后压榨出的圣光,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目标直指怪物头颅上那个不断渗血的破碎伤口——那个“漏气”的阀门。

“给我——破!!!”

页锤带着她全部的力气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锤头精准无比地狠狠砸进了那个破碎的伤口。

“嗷吼吼吼——!!!”

变异蜥蜴发出一声凄厉惨嚎!它庞大的身躯猛地僵直,周身的黑暗能量剧烈波动,然后迅速黯淡、消散。它的头颅如同被戳破的水袋,粘稠的黑色液体混着污血喷涌而出。

“唔嗯!”安珀被劈头盖脸的污血浇了个正着。衣服上残留的腐蚀性液体被这污血一激,发出“嗤”的轻响,本就破烂不堪的圣骑士制服终于彻底解体,化作几块焦黑的破布从她身上滑落。但她根本顾不上此刻的狼狈,目光死死钉在蜥蜴头颅的伤口处——在那翻卷的血肉深处,一点暗紫色的、带着奇异律动的微光,正隐隐闪烁。

符文!

她踉跄着冲上前,不顾伤口传来的腥臭和更强烈的灼痛,右手直接探进那粘稠温热的创口里。指尖传来滑腻恶心的触感,以及被残留能量刺痛的感觉。

抓到了!

她猛地一拽,一颗通体暗紫的水晶状物体,被她硬生生从怪物的头颅中扯了出来。那符文表面流转着复杂而陌生纹路,不祥的魔力气息让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扭曲。

安珀颤抖着将体内残存的金色圣光注入。符文表面的复杂纹路仿佛被激活,开始以奇异的韵律加速流转。一股冰冷粘稠的能量反馈顺着圣光丝线传回。

“嗡……”

低沉的嗡鸣从结晶内部传出。暗紫色的光芒逐渐内敛、稳定,表面变幻的纹路开始固化,最终形成一个清晰却完全陌生的几何图形——一个新的、稳定的法术模型诞生了。

成功了?转化……成功了?

她迫不及待地调动精神力,深入感知这个新诞生的法术模型,试图理解它的力量本质和运行原理。她要将它纳入自己庞大的圣光符文知识库中,证明它不过是圣光分化树上一个未曾被发现的、奇特的“新枝桠”。

“等等……”

安珀的指尖微微发颤,精神更深地沉入那片由纯粹圣光构筑的认知图景。那棵根植于她灵魂深处的、枝杈蔓延的“光之树”,每一道分叉、每一片叶脉都流淌着她所理解的法则辉光。她沿着熟悉的脉络焦急地检索,从象征本源的树干到最末梢的叶片,从“净化”到“守护”……

没有。

她不死心,意识逆向回溯,从无尽的枝梢向着唯一的根源倒流。目光扫过每一个已知的符文节点,核对每一条能量路径的逻辑。圣光分化万法,这是铁律。任何力量,必然能在这棵树上找到它的位置,它的来处。

……没有。

哪里都没有。

这个刚刚在她手中稳定下来的法术模型,其内在结构陌生得令人心慌。它冰冷地存在着,完美而稳定,却与“光之树”上任何一条枝杈、任何一片叶子都毫无联系。

格格不入。

彻彻底底的……异物。

这……这怎么可能?!

安珀的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腥臭粘稠的黑血与污水之中。她失神地低下头,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沾满污血的手掌中,那枚仿佛在无声嘲笑着她一切信念的暗紫色结晶。

“明明只是只变异蜥蜴而已,为什么……”

“这样的话……我一直以来所信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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