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害怕死亡的不死族

作者:超宇宙河童 更新时间:2025/11/7 22:09:05 字数:10529

救赎历433年10月12日

(1)

“我还以为‘异端之子’会更开明点呢,没想到也这么死脑筋!” 安珀猛地一拍桌子,“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圣光的另一面就是虚空!只有把它们放到同一个基座上去理解,才能看清它们背后统一的本质!”

“本质?”艾瑟瑞尔推了推鼻梁上的单片镜,语气冷淡得像打磨过的精钢,“安珀,那只是……有趣却毫无根基的思想游戏。任何稳定的魔法知识,都必须被奥术体系加以解析并量化。在你的‘虚空魔法’,或者说你那混合产物,”他微微规范了一下术语,“在获得精确的表现形式之前,我不会严肃对待那种丑陋的东西。”

“哈?!” 安珀简直要气笑了,双手叉腰,尾巴尖在椅子腿后烦躁地扫来扫去,“历史上先发现了魔法现象,过了几十年甚至一百年才被奥术解析清楚的例子还少吗?!再说了,我们圣骑士团里一旦哪个家伙捣鼓出点新花样,甭管靠谱不靠谱,总会有一群眼睛发亮的法师袍子闻着味儿就围上来了……” 她模仿着学者们聚精会神观察的样子。

“不要把魔法师当成维修工具啊!”艾瑟瑞尔蹙眉抗议,“另外,安珀前辈,请你搞清楚一个基本概念:发现一个新的、自洽的奥术体系,和提出一个自相矛盾的魔法概念,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安珀,抛出了核心质问:“你的‘虚空能量’连最基本的奥术矩阵都能侵蚀同化,它本身就在摧毁认知的基础!请问,又如何解析一个会吃掉量尺的存在?”

“那……那你看看诡秘骑士达米安征服的死灵诡域!” 安珀立刻转移目标,“那个鬼地方挖出来的邪门法术多得是,从来没被哪个法师团‘严格解析’过,不也照样能用……” 她有点强词夺理,但气势上不能输。

“你怎么不提太阳主教莱拉?”艾瑟瑞尔立刻打断,“他老人家仅凭对奥术结构的内在美感,就精确推测出了三重辉耀圣印的理论框架,后来被深渊幻影兽的分身能力完美验证!这才是奥术智慧的力量!”

“笨蛋艾斯!”

“谢绝人身攻击!”

“唔嗯——!” 安珀发出气鼓鼓的不服声,脸颊都鼓了起来。

“呵——” 艾瑟瑞尔则回以一声短促的的轻哼。

塞伦端坐在两人中间,面前的红茶早已凉透。她脸上强行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微笑,目光针锋相对的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感觉自己像个误入战场的村口小孩,满耳朵都是听不懂的术语核爆。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缩进椅子里。

“对了,塞伦姐!” 安珀突然毫无征兆地拉住塞伦的手,“你觉得谁说得对?”

“诶?诶?!我……我吗?” 塞伦被这猝不及防的点名砸得懵了,像课堂上突然被老师提问的差生,手中的银质小勺“叮当”一声掉在碟子里。她看着左边那位对逻辑自洽充满热情的精灵,又看看右边那位追求圣光完备到偏执的龙裔,只觉得一阵头大。

“啊……啊哈……这个嘛……我觉得都……都很有道理?”塞伦试着让下一秒就要爆开的空气降温。

“唔嗯——!”

“哈——”

两人那充满火药味的视线立刻再次锁定了彼此,隔空对峙,空气中仿佛能擦出电火花。

“那,那个!”塞伦声音陡然拔高,指向服务员正端来的精致三层点心架,“我……我点的草莓蛋糕和司康饼到了!要不……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补充点能量再……再讨论?” 她试图用甜点堵住这两张即将再次点燃引线的嘴,脸上挤出一个无比灿烂却透着慌乱的笑容。

(2)

“哈啊——”

终于从那间仿佛还飘散着无形硝烟味的咖啡厅脱身,塞伦长长地、疲惫地叹了口气,靠在街边冰冷的石柱上。

“早知道……就不该来当什么圣骑士了……”

环顾四周,那些谈论着“大陆最深处创世之力”的同伴们,他们眼中燃烧的火焰如此耀眼——要么是安珀那种用血肉和信念千锤百炼出的、近乎偏执的纯粹信仰;要么是艾瑟瑞尔那样不染尘埃、只追寻逻辑与奥术之美的智慧光芒;再要么就像西涅前辈——那个两年前演奏会结束后就神秘消失的疯子,那个用炼金药剂写抒情诗的艺术家。他们如同注定要刺破苍穹的利剑。那么……她自己呢?

塞伦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是为了什么踏上这条路的?是为了扮演记忆中那个早已逝去、充满英雄幻想的妹妹芙萝拉?是为了满足吸血鬼亲王那古板而沉重的“家族荣耀”期望?还是仅仅……为了获得一枚冒险者纹章,刷一点聊胜于无的军功,好在人类城市里换取一个更安稳的、不那么受排斥的“高级市民”身份?

唯一让她此刻感到不后悔的,是遇到了安珀。那个金发的小姑娘,像一颗误入她沉寂世界的流星,带着耀眼的光芒和无法理解的轨迹,莫名其妙地吸引着她。和她日渐恢复的力量无关,也并非完全被她的真诚与笨拙打动……那更像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如同命运齿轮咬合般的吸引。但是——这个时而坚强得令人心疼、时而又脆弱得像个孩子的少女,能成为她塞伦·奈瑞西斯在漫长不死生涯中唯一的锚点、全部的生活意义吗?

“不死族”——这个名字带着某种讽刺。它规避的仅仅是时光流逝的侵蚀,当面对非自然的物理或魔法伤害时,他们的脆弱并不比任何血肉之躯更强。就像……就像此刻塞伦面前缓缓驶过的这辆覆盖着白布的灵车。

灵车肃穆地驶过铺着鹅卵石的街道,白布下覆盖着一名英勇战死的不死族冒险者遗骸。路人们纷纷驻足,脱帽致意,脸上写满敬意与哀伤。然而,塞伦对死亡的敏锐感知,让她仿佛能穿透那层象征性的洁白——她几乎能“嗅到”白布之下那不忍卒睹的惨状:被地龙那如同山峦般沉重的巨足……一脚踩得稀烂的胸腔。连最后的尊严,都只能被这层白布勉强遮掩。

“呜呜呜……”塞伦再也承受不住,猛地抱起脑袋,手指深深插入浓密的紫色发丝中,仿佛想把自己藏进这小小的黑暗里。“我……我可不是安珀和艾瑟瑞尔那样的‘未来英雄’啊……我只是个……只是个普通的、怕死的血族……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样……变成战场上无人记得的……一堆被白布盖住的……炮灰……”

塞伦惧怕死亡。这份恐惧,并未因她转化为不死族而消失。她惧怕终结,惧怕虚无,惧怕芙萝拉那样浸透鲜血的鞋面成为自己最后的画面。然而,此刻一个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似乎从未真正思考过,如果“死亡”本身已不再是悬顶的利剑,那么她……究竟该如何活着?该为什么而活?

指尖摸到口袋中那个坚硬微凉的小物件——一枚朴素的铜制黑心菊纹章。一丝微弱的现实依靠感勉强拉住她下滑的意识。

“至……至少……先把这枚纹章拿到‘正规的’评价等级吧……”只有那样,这枚纹章才能变成让她在城镇里换取一份安稳工作的筹码。不过在这之前,她还必须加入一个冒险大师领导的正规冒险小队,用军功证明自己的资质……

(3)

几天后。

塞伦双手持弓,紧张地走进了眼前荒草丛生的遗迹。青藤缠绕的石柱上,是巨魔残留着魔力的图腾,散发着着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快的气息。

她的搭档维克多走在一旁,嘴里叼着个磨得锃亮的橡木烟斗,烟雾袅袅。这个胡子拉碴、眼神疲惫的男人,外表沧桑得难以想象他实际只有二十四岁。塞伦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着他,回想起昨天迎新会上的情景——她努力维持着爷爷教导的、属于不死族大小姐的优雅仪态,将精心准备的见面礼送到每个队员手中,嘴角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

应该……没问题吧?做到这份上,分配给我的搭档总该是位……嗯,会照顾新人的前辈吧? 塞伦心中暗自祈祷,试图驱散那份莫名的不安。

悉悉索索……

远处地草丛里突然出来魔物活动的声响,塞伦的心脏猛地一跳,身体比思考更快一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矮身缩到了一堵半塌的石墙后面。

“别一惊一乍的,新来的。”克多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他也找了个掩体,但动作从容得像在散步。他一边瞥向草丛,一边慢慢拔出剑来。“只是些低阶的史莱姆和哥布林而已。”

“应该——没关系吧。这小东西,杀不了人……”塞伦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搭箭上弦,手指却不受控制地轻颤。她瞄准了草丛缝隙中露出的、一抹深绿色的头皮——

嗖!

箭矢离弦,却因她紧绷的神经失去了准头。箭呼啸着擦过目标,狠狠钉在了哥布林身后的石壁上。草丛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维克多不满地“啧”了一声,那声音像根针扎在塞伦敏感的神经上。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恐惧,她几乎是弹射般从掩体后站起——这点距离,连哥布林身上那点可怜的恐惧力场都感受不到!体内的圣光迅速凝聚,化作一颗黯淡却足够迅捷的光球——

砰!

圣光飞弹精准命中,将那只惊魂未定的哥布林连同它简陋的武器一同炸成了碎片,一枚劣质的符文“叮当”滚落尘埃。

“别紧张啊,大小姐。”维克多咬着烟斗,看着地上的狼藉,声音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我们的目标是遗迹深处。这里曾经是巨魔的地盘,后来被圣骑士团净化了。不过最近……”

维克多瞥向左侧石墙废墟,石砖缝隙中渗出的粘液正逐渐组成球状。他飞快地咏唱了两句咒语,那把看似笨重的铸铁大剑瞬间蒙上一层淡金色圣辉。剑光一闪,一只刚从石缝中探出头的史莱姆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就在“噗嗤”声中化为一滩浑浊的液体。

“……钻出来不少这种小玩意。”维克多甩了甩剑上残留的粘液,继续解释。“史莱姆核心不值钱,但是遗迹深处,有情报说魔物在巨魔的魔力回路中发生了变异。那玩意儿……才是值钱货。”

话音未落,又有两只哥布林循着同伴尸体的味道赶来。它们发出尖锐的“叽叽”怪叫,挥舞着生锈的匕首,瞪着猩红的小眼睛,一左一右朝着塞伦藏身的石墙扑来。

“哥布林,群居,胆小但记仇。被它们盯上,要么全干掉,要么跑得够快。”维克托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在朗读百科条目,“巨魔遗迹,很符合它们搭窝和寻炸破烂武器的习性。”

塞伦被这突如其来的夹击惊得僵了一瞬,脑中一片空白。“对付复数目标……应该……”

天界聚合! 安珀在小巷中那惊鸿一瞥的英姿瞬间闪过脑海。塞伦立刻模仿着印象中的姿态,强行催动圣光!

砰!一个远不如安珀纯净、范围也小得多的淡金色光球猛地从塞伦体内爆发开来。虽然威力逊色,但那强烈的物理冲击将两只哥布林猛地震飞出去,头晕目眩的它们倒在地上,瞬间动弹不得。塞伦喘息着,立刻集中精神,尝试解析它们体内简单的魔力回路。

看着两只附着圣光的箭矢贯穿哥布林的核心,维克托微微点了点头。“据情报里的新魔物,据说就是哥布林和史莱姆的共生体……前所未见。等打进去,赚到的符文能卖个好价钱。”

“三点钟草丛!两只史莱姆!连珠箭!”

“咻咻——!” 塞伦咬牙射出两箭,精准命中目标。

“小心脚下苔藓!滑!石缝!可能有毒蛇!”

塞伦一个趔趄,险险稳住身形,同时惊惧地扫视着阴影密布的石缝。

“那堆碎石后面!哨兵!它在摇铃!快!!”

塞伦如同被鞭子抽打般猛地冲过去,在刺耳的铃铛声中,一箭贯穿了那只正要报警的哥布林哨兵的喉咙!

“动作还算利索。继续,清掉这些外围杂鱼,核心的宝贝就是我们的!”维克多的指令如同冰冷的铁律。塞伦只能机械地服从,拉弓,瞄准,射击……时间在重复的动作和哥布林的怪叫声中麻木地流逝。

(……)

“哈——哈——”

一轮满月已悄然行至天心,塞伦再也支撑不住,几乎是瘫坐在一块冰冷的石碑下。她仰着头,大口喘息着,汗水浸透了额发,黏腻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多谢前辈,今天真的学了不少呢。”塞伦艰难地抬起手背擦了擦汗,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礼节性的微笑。她原本计划像在图书馆学魔法时一样,踏着温暖的夕阳开启今晚的炉边聚会,可维克多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来,她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此刻的疲惫让她几乎想抱怨出声,但刻在骨子里的“大小姐教养”让她瞬间压下了这个念头。

嗯——一定是因为这是第一天,为了多指导我一下,才特意熬到这么晚的。这种时候要有感恩之心……而且,确实……也学到了一些野外生存的技巧…… 塞伦努力说服自己,试图用这点微弱的“收获”驱散心中巨大的空洞感。

“嗯。”维克多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兀自检查着剑鞘。“明天,九点。准时集合。”

“……好的。”塞伦的声音疲惫得像被抽干了力气。明天……明天开始应该就能恢复正常工作时间了吧……

第二天,深夜。

塞伦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第三天,深夜。

搭箭的手指被弓弦磨得生疼,视野都因疲惫有些模糊。

第四天,深夜……

她感觉自己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重复着拉弓、瞄准、清除低阶魔物的动作,唯一的变量是目标从哥布林换成了史莱姆,或者两者同时出现。

……

第十天,黄昏。

夕阳将遗迹的石柱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塞伦拖着仿佛不再属于自己的身体,看着维克多又在记录那些重复几百次出现的魔力节点位置。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终于冲破了疲惫的堤坝。

“那个……维克多先生?”她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礼貌。“请问……我今天,可以……现在回去了吗?”

“嗯?”维克多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过头。“今天有什么意外吗?”

“没……没有……”

“那为什么要早回去?”

“不是……不是说要提前走……”塞伦的声音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我记得……冒险者协会,一般……不会要求每天都工作到这么晚的吧?这……这都快赶上……”

“协会规定?”维克多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信那种纸面上的玩意儿干什么?”他拍了拍手中的记录板上的灰尘,“不趁着现在加把劲早点打进核心区域,等别的小队把变异符文挖走了,我们这十天不就白忙活了?煮熟的鸭子飞了,谁负责?”

他顿了顿,语气竟转向了训诫:“还有,新人,别老想着斤斤计较。我问你,该学的战斗技巧,都掌握了吗?能独当一面了吗?”

战斗技巧?除了日复一日、机械地清扫那些连普通樵夫都能对付的低阶魔物,她的武力没有任何长进!

“……那个……”塞伦的喉咙发紧,“我以为……作为圣骑士的工作,是收集新的符文,研究它们的结构,拓展神圣魔法的疆界……可、可是到现在为止……”

她看了一眼地上刚被她射杀的哥布林尸体,“……我就只是在……在没完没了地清理这些……这些哥布林……”

“……”

维克多沉默了。

整整三秒钟,遗迹里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塞伦僵在原地,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我说错什么了?触怒他了?

“新来的,你不会当见习圣骑士这么久,还没从童话故事里醒过来吧。”维克多把剑插回腰间,转过身去。“你费那么大劲学神圣魔法是为了什么?为了费更大的劲,学更多学不懂的魔法?别天天想那些小孩子玩意了。”

塞伦心里像被重锤猛击了一下,一股窒息感瞬间涌上胸口。她双手紧捏着弓,像是遇到海难的船员紧捏着一块浮木。

“……教会画的那些大饼,是讲给英雄听的,是宣传册子上印给外面人看的漂亮话,”维克多似乎注意到塞伦的异样,回头补了两句。“对我们这种讨口饭吃的人……不想被冒险者公会削减预算、裁撤编制的话,就少想些有的没的,赶紧跟上。干活!”

他转过身,背对着塞伦,向遗迹更深处那片幽暗走去。

(4)

二十三天后。

“到了。”

一个月的高强度“清道夫”生涯后,塞伦几乎麻木了。她几乎成了一个按照预定方式运作的战斗傀儡,直到维克多的嗓音让她稍微找回了些现实感。她抬头望向眼前诡异的环形石柱阵列——腐烂血肉与高浓度魔力腐败混合的气息在其中弥漫,让人不由得阵阵头晕。在巨石阵中央,一座散发着微弱不祥紫光的巨魔图腾柱下,维克多与小队全员——包括另外三名圣骑士和一位牧师——正屏息凝神,警惕着周围的魔物。

“左边,有恐惧力场。”牧师低沉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左侧——几只形态诡异的魔物从阴影中钻出。

“那就是情报里说的新魔物——共生哥布林!”维克多立刻拔出大剑。乍看上去,那魔物似乎与普通的哥布林无异,但体表却被一层厚厚的胶质物覆盖——那是史莱姆的躯体。这共生体表面的粘液正诡异地流动着,颜色在幽蓝与暗绿之间快速切换。

拿阔剑的圣骑士反应迅速,一道凝练的圣光雷矛瞬间脱手,撕裂空气直刺为首哥布林的核心。那共生体竟不闪不避,体表流动的粘液瞬间凝固成深邃的幽蓝——

锵——嗡!

实体化魔力的清脆撞击声传来,光矛在没入史莱姆的瞬间,魔力被瞬间吞噬消化。哥布林仅被冲击力撞得一个踉跄,旋即发出刺耳尖啸,以远超预期的敏捷速度猛扑过来!

“那层史莱姆,有高魔法抗性!不过……”与此同时,牧师完成了魔物魔力回路地初步解读。但当他准备继续拆解以选择合适的神圣魔法时,却愣在了原地。“怎么……这么复杂?明明只是史莱姆……”

“先别管那么多了!”阔剑骑士当机立断,他左臂猛地抬起鸢形重盾护住身前,右手阔剑收至右肩后方,剑尖斜指地面,宽厚的剑刃流转着蓄势待发的金光。面对哥布林哇哇乱叫着砸下的木棍,他重心一沉,阔剑借势由上至下,裹挟着全身力量与圣光,狠狠劈向哥布林头颅。

叮!

与预想中的皮开肉绽不同,阔剑竟如同撞上了石头,震得阔剑骑士虎口发麻!他回过神才发现,哥布林身上的那层史莱姆粘液,在他劈砍的一瞬间变成了苔藓般的暗绿,并且变得如盔甲般坚硬!

“物理抗性?!这鬼东西……它在用魔力强化自身!” 阔剑骑士瞬间明悟,这诡异的绿色状态,赋予了共生体近乎铸铁重甲的物理防御力!这切换能力,简直就像……冲在最前面的圣骑士们最喜欢的装甲附魔!

趁着阔剑骑士愣神的空当,哥布林立刻发现了破绽!它扔掉手中的棍棒,从腰间摸出短刀,直冲阔剑骑士腿部装甲的缝隙而去!

“小心,塞德里克!”一旁的重甲骑士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大的塔盾带着沉闷的破风声,狠狠撞在那只偷袭的哥布林身上!

砰!

哥布林被巨力狠狠砸飞,重重撞在巨石上!然而,凭着那层暗绿色“石肤”的防护,它在地上翻滚两圈,竟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毫发无损!而这一击,如同捅了马蜂窝,更多的共生体从阴影中嘶叫着涌出!整个图腾区域瞬间陷入混战!

塞伦被这骤变的战况吓得魂飞魄散,共生体那匪夷所思的魔力回路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她像只受惊的兔子,手忙脚乱地用尽所知手段反击。

嗖!箭矢离弦,却被暗绿“石肤”轻易弹开。

嗡!圣光飞弹呼啸而出。却在离目标五步之遥时,其体表史莱姆骤然转为幽蓝,一张蜂巢状的魔法屏障瞬间张开,硬生生扛下了爆炸。

一只哥布林狞笑着逼近,将手足无措的塞伦逼到了冰冷的石墙死角。匕首的寒光在她惊恐的瞳孔中乱闪,她只能徒劳地扭动身体躲避。

砰!重甲骑士猛然冲来,圣光凝成的审判战锤横扫而过。虽然大部分威力被幽蓝屏障阻隔,但余波仍将哥布林砸了个趔趄。哥布林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开。

“别慌!盯着它的魔力回路!理解它!找到弱点!然后找合适的魔法!”重甲骑士一边用大盾顶着雨点般的挥砍,一边冲塞伦喊道。

“但是,我……我看不懂……”塞伦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死族的体质让她根本无法提高圣光的纯度,面对如此诡谲的新魔物,她完全无法像安珀那样,用高纯度的圣光去强行解析分化其回路核心。

“喂!”维克多闪开一记大棍,对着牧师厉声咆哮,“它靠魔法切换防御!快把回路解构出来!不就是哥布林加史莱姆吗?拆开它!”

“我在解!”牧师的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浸湿了兜帽边缘,他泄愤似地用指节敲击着冰冷的图腾石面,“不行!太复杂了!这图腾柱的力场……它把场上所有共生体的魔力回路全搅在一起了!像一团乱麻!根本……根本找不到清晰的节点入口!”

“可恶!”维克多看着在两种状态下变换自如的共生体,无论物理打击还是魔法轰击都收效甚微。虽然它们的攻击力并不强,但冒险者这边完全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圣骑士们被迫全力防守,盾牌在连绵不绝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牧师徒劳地尝试着,却始终无法突破那混乱的魔力乱流。

“给我撤!交替掩护!”维克多最终还是接受了现实。小队成员开始艰难地向后移动,试图脱离图腾柱的力场影响。

“唔嗯!”位于队伍末尾的塞伦,慌乱中试图凝聚一柄圣光战锤阻挡侧面袭来的哥布林。然而她凝聚圣光的手法如此拙劣,战锤的形态和重心都极其不稳,不但挥空了目标,反而因为动作过大,将整个侧翼彻底暴露!

“危险!”在身旁的重甲骑士立刻来援。他猛地把塞伦往身后一拉,自己则挺起巨盾迎向蜂拥而至的哥布林!

重甲骑士瞬间陷入了重围!哥布林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短匕精准而恶毒地刺向他重甲难以完全覆盖的关节缝隙!闷哼声中,重甲骑士的左臂肘窝已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银亮的臂甲!

一只哥布林的匕首已经冲着重甲骑士的脖子而去,不能再犹豫了!塞伦猛地转身,将弓弦拉至满月,灌注了体内几乎耗尽的圣光。一支凝聚了她全部力量的破魔箭矢,流星般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射向图腾柱基座与地面连接的一处裂痕!

轰——咔啦啦啦!!!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图腾柱基座崩碎!萦绕其上的浓郁紫光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剧烈闪烁、扭曲,然后瞬间溃散。就在紫光消失的刹那,共生体体表那在蓝绿间切换的粘液光泽骤然暗淡。他们的动作瞬间变得迟缓笨拙——被打回了普通的哥布林和史莱姆的原型!

压力骤减!重甲骑士精神大振,盾牌猛击,巨锤横扫,瞬间将几只呆滞的共生体砍翻。牧师也得以喘息,一个范围净化术迅速清场。

危机解除。洞穴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魔物尸体散发的焦糊味,还有……

图腾柱崩落后散落一地的、失去所有魔法光泽的古老碎石。维克多铁青着脸,走到那堆碎石旁,用脚尖踢了踢。

“干的好啊,大小姐。”他头也不回地说,“看来虽然对付魔物一点用都没有,清理建筑到很在行嘛。”

“不是那样的,”塞伦脸色发白,“我……我知道我底子差,但我真的愿意学……”

“学?!”维克多猛地转过身,声音陡然拔高,怒意如同实质般喷涌,“这一个月你早干什么去了?!”

塞伦心中一阵酸涩委屈。维克多这一个月来,只把她当作清道夫,指挥她做那些重复枯燥的低阶清理,何曾让她真正参与过需要思考和配合的核心战斗……

“我下的命令是撤退,对吧?”维克多逼近一步,“是谁!给你的权力擅自攻击图腾?!”

“但是阿尔文他……”塞伦下意识地看向受伤的同伴。

“你是说我下的命令不对?”维克多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

塞伦彻底怔住,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行了,维克多,”重甲的阿尔文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塞伦是好心,也是看我危急才出手。这种图腾,遗迹深处应该还有。再找一个,也……也不是不行……”

“哼!”维克多重重哼了一声,“阿尔文也给我注意点,下次别这么莽撞,把自己搭进去!” 他不再看那堆废墟,转身向石厅深处走去。

(5)

暮色如血,将天际线染成一片暗红。塞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这座阔别已久的家——奈瑞西斯城堡的。

风化的砖石沉默地矗立在山脊,横亘在生与死的模糊边界上。城堡的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密林。紫杉林扭曲的枝叶纠缠成一片墨绿色的穹顶,连月光都难以穿透。那是属于阴影和长眠者的领域,弥漫着死亡与永恒的静谧。

而城堡的另一侧,却是漫山遍野的,沐浴在最后一丝金色余晖中的太阳花田。那些高大的花朵依旧固执地仰着脸,追逐着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太阳。几个小小的人影——或许是附近农户的孩子——正在田埂上追逐嬉戏,他们毫无顾忌的欢笑声顺着山风,渺远却又清晰地飘上山脊,钻进塞伦异常敏锐的耳朵里。

其中一个跑在最前面、梳着两条翘辫子的小女孩,她的身影在塞伦的眼中,渐渐与记忆里那个永远充满活力、对英雄故事充满向往的妹妹芙萝拉重合……

一个念头猛然擒住塞伦的喉咙,让她感到窒息般的刺痛。她为什么站在这里?站在这既不属于生者狂欢,也不属于死者安眠的尴尬之地?如果芙萝拉还活着,她一定会成为光芒万丈的英雄,而不是像自己这样……

“……

她用手支撑迷醉的额头

陷入了无限的向往

爱慕控制她全部情感

思恋充满她整个心房

每当黄昏降临大地

她在窗口出现时

金星就向着黑色的城堡

……”

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诵诗声,在她身后渐渐响起。整座山丘都被那股威严的气场所震慑,渐渐变得沉默而肃杀起来,直到塞伦被这熟悉的声音触动,蓦然回首。

是吸血鬼亲王——那个身着古老礼服的亲切影子。那银色的发丝在晚风中微微拂动,大理石雕塑般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岁月的痕迹。他正负手眺望着那轮正沉入花田尽头、将云霞烧成一片绚烂凄迷的赤红落日。他颀长的身影被残阳拉长,与城堡的阴影融为一体。

“回来了,怎么也不点盏灯?这山脊上的风,对于一颗无所适从的心来说,未免太过寒凉了。”

塞伦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所有强撑的言语都堵在喉咙深处,最终冲破防线,变成了破碎的哽咽。

“呜……爷爷……”她的声音被泪水浸泡得模糊不清,“我做不到……我成不了拯救大家的英雄,也做不了干脆利落的有用之人……我甚至不知道……这副模样活到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亲王的外套布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这样……不伦不类的家伙……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亲王宽大的手掌轻轻落在她颤抖的背上,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抚过她因抽泣而起伏的后脑。直到怀中的啜泣声渐渐平息,化作断断续续的抽气,亲王才缓缓抬起手,苍白的指尖越过塞伦肩头,指向城堡外墙脚下那片被暮色温柔笼罩的小小花圃。

“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杰作吗?“

塞伦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几株形态奇异的瓷玫瑰。那粗壮的块茎深深扎进山丘背阴面的腐殖土,叶片则映照着太阳投下的最后一抹赤霞。而最令人移不开眼的是那花——花苞初绽时,是极深的紫罗兰色,那种幽邃像是凝结了子夜的精华。但随着脉络向上延伸,逐渐过渡成清亮的蓝紫色,再到花瓣中段,竟化作了晶莹剔透的银白。而最奇妙的是花瓣的边缘,一抹极其微弱、却确实存在的暖金色晕染开,如同在黎明时分,最胆怯却又最执着地触碰到花瓣的第一缕阳光。

亲王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那时候,你可为把它们种在哪里发了好大的愁。管家说紫杉林边的腐土最适合,花匠却说朝南的花圃阳光更足。你抱着花盆,在山脊上跑来跑去,怎么也决定不了。”

小小的自己抱着沉重的花盆,在山脊线上犹豫不决——那个温暖的下午在塞伦的回忆中模模糊糊地浮现起来。

“最后……”塞伦看向脚下这道清晰的分界线,“我干脆就把种子洒在了正中央……”

亲王俯身,用指尖轻轻触碰那奇异的花瓣:“看,结果如何?它们没有被任何一方的魔力所限制。这些花儿在生长时,何曾思考过自己该属于哪一侧?它们只是扎根于此,然后,尽己所能地,将这条边界上的所有风景,都化作了自己生命的颜色。”

亲王直起身,深邃的目光重新落回塞伦脸上。

“我们不死族,正是如此。我们正因为游走于禁忌之间,通行于被视为不可逾越的边界,所以才能看到不同的风景。”

塞伦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花朵。晚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带来一丝凉意。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浓浓的鼻音,肩膀也随着笑声轻轻颤动。

“爷爷……”她抬起头,眼眶还红着,嘴角却扯出一个带着泪痕的、有点别扭的笑,“又在讲什么不知所谓的大道理,听不懂听不懂。”

塞伦吸了吸鼻子,像是要摆脱那种沉重的心情,她转过身,提着略显繁琐的裙摆,小心地蹲在了那片奇异的花圃前。“真是的,明明就是种花嘛,非要说得那么复杂……”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着那在暮色中流转着微妙光晕的花瓣。就在她俯身靠近花朵的瞬间,她外套口袋里一样坚硬的东西——一块从那个崩碎的图腾基座下捡起、带着微弱不详波动的碎石片——隔着布料,轻轻硌了她一下。

嗡——!

一道淡蓝色的魔力流,被花朵上生死界限的共生魔力触发,从塞伦口袋中涌出,扩散,直到笼罩了整个苗圃!那几株瓷玫瑰仿佛被注入了无形的生命源泉,花瓣上的色彩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动、晕染,那抹暖金色骤然变得明亮,而深邃的紫罗兰色也愈发浓郁。

紧接着,花圃的土壤之下,仿佛有看不见的浪潮涌动。伴着吸血鬼亲王的惊呼和塞伦的嬉笑声,新的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抽枝、展叶、结苞、绽放!

一株、两株、十株、百株……绚丽的花朵不再局限于那一小片花圃,它们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沿着山脊线疯狂地蔓延开来。

苗圃的栅栏,城堡的高墙,分割生与死的山脊,都被这片突如其来、梦幻般的花海所覆盖,眼中所见的界限都被这片绚烂柔和地模糊了。在轮廓之间肆意游走的花朵,将一切都变成了自己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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