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亚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一本厚重的空间魔法理论摊开在膝上,却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太安静了。
平日里,这个时间点,贝利希雅总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不远处。
可能是安静地擦拭着“星辰之怒”,也可能是在整理书架,或者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出神。
那无声的存在感,如同空气般自然,直到此刻缺席,才让人惊觉它的不可或缺。
夏亚烦躁地将书合起,丢在一旁的矮几上。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庄园精心打理的花园。
少了那个银灰色长发的身影立在身后,连这熟悉的景色都显得空旷寂寥起来。
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玻璃,“不就是请个假么……”
话是这么说,但那股莫名的焦躁感,却像蟒蛇一样缠绕着他,挥之不去。
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回荡——“过犹不及”、“讨嫌”、“让人笑话”……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拿老爸的命令当耳旁风了。
夏亚骨子里的叛逆和对贝利希雅的在意,最终压倒了那点理智的顾虑。
他转身走向书房内侧的墙壁,那里挂着一幅描绘先祖狩猎的油画。
他熟练地在画框边缘几个特定位置按动,伴随着极其轻微的机括声,一块墙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昏暗密道——这是他小时候为了带着贝利希雅溜出去玩,缠着老管家偷偷告诉他的“秘密通道”。
他迅速从衣帽架上扯下一件今天刚换下来的斗篷披上,兜帽拉低,遮住那头标志性的金发。
身形一闪,便没入了密道的阴影之中。
密道出口在庄园后墙一处茂密的常青藤掩映下夏亚轻巧地钻出,拍了拍斗篷上蹭到的灰尘。
夜晚微凉的空气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涌入鼻腔,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他刚想迈步融入夜色,朝着下城区的方向潜行,一只冰凉却异常熟悉的手,毫无征兆地从他侧后方伸了过来。
那只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揪住了他斗篷的后领,然后猛地向上一掀!
兜帽被掀开,夜晚的凉风瞬间灌入脖颈,夏亚惊愕地回头。
月光下,贝利希雅就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她似乎也是刚刚回来,身上穿着她自己那件朴素的灰色斗篷,兜帽同样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她的银灰色长发有几缕从兜帽边缘滑落,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琥珀色的眼眸在阴影中如同晨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一丝了然?
“少……”
贝利希雅刚想开口,鼻翼却微微翕动了一下。
她上前一步,几乎贴到了夏亚身前,小巧的鼻子凑近夏亚身上那件深灰色的斗篷领口,仔细嗅了嗅。
夏亚身体微微一僵,鼻尖萦绕着她身上传来的、混杂着夜晚凉意和一丝……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铁锈味?
缇可娜和希琳身上也有这种味道……她今天去找希琳玩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贝利希雅已经退后半步,嘴巴一撇,用一种混合着嫌弃和理所当然的语气平静说道:
“少爷,您这件斗篷,沾了森林里魔物的血腥味,还有‘老瘸腿’烤肋排的油腥味……总之,又该洗了。”
夏亚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评价弄得有点懵,下意识地低头闻了闻自己的斗篷。嗯……好像确实有点混合的怪味?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贝利希雅?”
他惊讶地看着她,“你……你怎么在这儿?”
贝利希雅没有回答他关于“怎么发现他”的疑问,这在她看来似乎是不需要解释的事情。
她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夏亚有些狼狈和惊讶的脸。
夏亚定了定神,立刻追问:“你今晚去哪了?请假做什么去了?”
贝利希雅沉默地看着他。
夜色中,她的眼神似乎比平时更加深邃,仿佛藏着许多夏亚无法解读的东西,就在夏亚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用“处理一些私事”或者“去训练场加练”之类模糊的理由搪塞过去时,贝利希雅却微微歪了歪头。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近乎直白的意味:
“您……是在担心贝利希雅吗?”
这下好了,夏亚现在所有的疑问、所有的烦躁、所有准备追问的话语,都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反问堵得严严实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担心?他当然担心!
可……直接承认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夏亚看着贝利希雅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澈明亮的琥珀色眼睛,少见地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而贝利希雅,在问出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后,便只是安静地地回望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或者说……等待着他的反应。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远处草丛里不知名虫豸的低鸣。
过了几秒,也许是十几秒,夏亚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有些狼狈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平日里的腔调,却掩饰不住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身为你的主人,担心自己的贴身女仆不是理所应当?要是那天你出了事儿,我这些年为了从死神手上逃出去的计划不都全毁了……”
他转过身,似乎想掩饰自己脸上的不自然,重新拉好被掀开的斗篷兜帽,声音闷闷地从兜帽下传来。
“回去了!咱俩都一身怪味,赶紧去洗干净!”
说完,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朝着庄园侧门的方向快步走去,脚步甚至比来时匆忙了许多。
贝利希雅站在原地,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消失在庄园侧门内。
她低头,轻轻嗅了嗅自己斗篷的袖口,那里似乎也残留着一丝极其淡薄、被夜风稀释过的血腥气。
咕……少爷刚才指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她沉默了几秒,才迈开脚步,无声地跟了上去。
回到灯火通明的庄园内部,夏亚一把扯下那件惹祸的斗篷丢在地上。
他靠在门后,感觉脸颊还有些发烫,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
而走廊另一端,贝利希雅房间的门被轻轻关上。
她脱下沾着尘土的斗篷,看着袖口一处几乎看不见的暗色污渍,眼神复杂。
她走到盥洗室,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她白皙却骨节分明,刚刚在巷子里徒手拧断精钢重剑的手掌,水流带走了最后一点污迹和血腥气。
她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映着灯光,也映着那个在油腻小店里吃着肋排的少爷,和那个在锈水巷门口涨红了脸的龙裔少女的影子。
她关上水龙头,用毛巾仔细擦干每一根手指。
动作一丝不苟,如同擦拭最珍贵的武器。然后,她拿起夏亚丢在地上的那件沾着油腥和魔兽血腥味的斗篷,转身走向洗衣房的方向。步履依旧沉稳,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和那场发生在阴暗小巷的血腥屠戮,都只是夜晚一个模糊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