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额头肿着大包 昏迷不醒的缇可娜“卸货”在锈水巷那间破屋门口，并确认希琳能照顾（或者说等姐姐醒来后能解释清楚）之后，夏亚和贝利希雅才算是真正结束了这趟充满“意外收获”的矿洞之旅。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王城的魔法路灯次第亮起，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两人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谁也没提回庄园的事，像是任由人世的烟火气冲散掉他们在洞窟中粘上的气味。
不知不觉，他们拐进了一条相对安静、却流光溢彩的街道。
这里的店铺橱窗不再售卖面包蔬果或铁器工具，而是陈列着各色璀璨夺目的珠宝首饰。
月光石、火欧泊、秘银、精金……在魔法灯光和展示水晶的映照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属于贵金属和名贵香料的雅致气息。
星光与珠宝街 ，王城专门为贵族和富商服务的奢侈品区域。
夏亚对这种地方向来兴趣缺缺。
沃尔夫冈家的宝库里什么珍奇异宝没有？
他更享受的是亲手从遗迹深处，龙穴巢窟或是险恶秘境中，挖掘出那些未经雕琢的原石或古老遗物的过程。
至于成品首饰？
那是宴会厅里用来点缀裙摆和领结的玩意儿。
他习惯性地侧头看向身侧的贝利希雅。
银发女仆依旧沉默地落后他半步，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琳琅满目的橱窗，脸上没有任何向往或羡慕的表情，明明小时候她还常趴在橱窗上流口水来着。
现在的她，仿佛眼前流光溢彩的一切，与她背后那柄沉甸甸的巨剑“星辰之怒”属于两个世界。
然而，就在夏亚收回目光的刹那，贝利希雅那清冷的声音，却带着一丝极其罕见、几乎难以察觉的委屈，幽幽地飘了过来：
“少爷……”
“嗯？”夏亚脚步未停，随意应了一声。
“……其他贵族的贴身女仆，在每月一次的‘侍从交流日’上……”
贝利希雅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夏亚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她们总会拿出一些东西。亮晶晶的胸针，嵌着宝石的发簪，或者……很细很闪的链子……”
侍从交流日？贝利希雅几乎不参加那种无聊的聚会。
贝利希雅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继续用那种莫名让人感觉有点“幽怨”的语气说道。
“……她们说，那是她们的主人赏赐的礼物。因为她们工作努力，或者……因为那天天气很好。”
“……”
“然后，”
贝利希雅的视线终于从橱窗上移开，落在了夏亚的脸上，眼神清澈无辜，却让夏亚感觉后背有点发毛。
“她们就会问贝利希雅：‘沃尔夫冈家的贝利希雅小姐，您的少爷……那么富有，那么强大，一定送过您很多很多漂亮的礼物吧？’”
夏亚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贝利希雅只能说……少爷带贝利希雅去过很多危险的地方，找到过很多……很大块，很值钱，但……一点也不闪亮的石头……然后，丢给短人工匠……”
她顿了顿，似乎加重了语气，“……就没了。”
“……”
“……所以……她们背地里都说……沃尔夫冈家的夏亚少爷……是个……‘小气鬼’。”
“小气鬼”三个字，被贝利希雅用她那特有的语调说出来，杀伤力简直翻倍。
夏亚彻底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被“污蔑”的荒谬感，直直地看向贝利希雅：“你说什么？小气鬼？我？！”
贝利希雅勇敢（或者说面无表情）地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甚至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她们还说……少爷您可能是觉得……贝利希雅只配用矿石……”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考究丝绸马甲的小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对气质不凡却似乎在“争执”的主仆（尤其是那位银发龙裔小姐看向橱窗“渴望”的眼神？），立刻堆起最热情的笑容凑了上来：
“哎呀！这位尊贵的少爷！还有这位美丽的小姐！晚上好啊！”
“一看二位就是有品位的人！小店新到了一批从精灵森林流出的月光石戒指！您瞧瞧这纯净度！这光泽！简直是为这位高贵的小姐量身定做的！”
他麻利地打开一个天鹅绒衬里的精致小盒，里面躺着几枚镶嵌着莹润月光石的银戒。
“月光石象征着纯洁与守护，最配小姐您的气质了！”
小贩舌灿莲花，“少爷您看，给您的女伴买一枚吧？小小礼物，情意无价啊！保证让小姐开心！也让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看看，少爷您是多么的慷慨大方！”
他显然听到了贝利希雅最后那句“小气鬼”，立刻见缝插针。
夏亚看着小贩捧着的戒指，又看了看贝利希雅。
贝利希雅的目光依旧毫无波澜，但夏亚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眼眸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期待？
或者说是对他反应的“观察”？
再看看周围橱窗里那些闪闪发亮、被其他女仆炫耀的“礼物”……
夏亚突然觉得，贝利希雅刚才那番话，好像也不是全无道理。
自己带她出生入死找矿石，但好像……确实从来没在这种“世俗”的地方，给她买过一件……这种“亮闪闪”的小玩意儿？
“是这个道理，”夏亚轻叹一声，似乎有些别扭。
他移开目光，扫了一眼小贩盒子里的戒指，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指向其中一枚镶嵌着一颗不小，同时异常纯净的椭圆形月光石的素银戒指：“就这个吧。”
“好嘞！少爷您真有眼光！这枚‘月华之吻’可是这批货里成色最好的！”
小贩喜笑颜开，麻利地报出一个对平民来说是天价，但对夏亚来说连零花钱都算不上的价格。
夏亚看都没看价格，随手从钱袋里摸出枚铂金币丢了过去，精准地落入小贩手中。
小贩乐得见牙不见眼，赶紧把戒指盒双手奉上。
夏亚接过小巧的丝绒盒，取出那枚月光石戒指。
冰凉的银圈和温润的石头在指尖流转着微光。
他转过身，面对着贝利希雅。
“手。”
贝利希雅顺从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指节分明，掌心带着长期握剑和训练留下的薄茧，还有几片细小的鳞片，却修长有力，骨肉匀停，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健康莹润的象牙白色。
夏亚的目光落在她的左手上，没有丝毫犹豫，他只觉得这戒指大小看起来应该合适，他伸出右手，捏住那枚小小的银圈，然后，自然而然地就将它套在了贝利希雅左手无名指的根部。
“嗯，大小正好。这下行了吧？看谁还敢说本少爷小气。” 他松开手，语气轻松，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贝利希雅的身体，在戒指套上无名指的瞬间，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她的瞳孔猛地睁大了一瞬，深处仿佛有惊涛骇浪在无声地翻涌。
无名指……这个在人类和许多种族文化中，象征着婚约、伴侣、永恒誓约的位置……
少爷他……知道吗？
她猛地低下头，银灰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垂落，彻底遮住了她瞬间变得通红的脸颊和耳根，也遮住了她眼中几乎失控的情绪。
月光石的光芒在她眼中晕开，模糊一片。
小贩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随即露出了然又暧昧的笑容，识趣地没有多嘴，只是搓着手：“少爷真是……呃……爽快人！小姐戴着真好看！祝二位……呃……幸福美满！”
说完赶紧溜了。
夏亚完全没在意小贩的话，也没注意到贝利希雅瞬间的僵硬和低头。
他只觉得完成了贝利希雅的“要求”，解决了“小气鬼”的污名，心情颇为舒畅。
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贝利希雅戴着戒指的手，点点头：“嗯，是比那些矿石好看点。行了，走吧。”
他转身，继续迈开步子，朝着街道的另一端走去，步履轻松。
贝利希雅依旧站在原地，低着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晚风吹动她的发丝和衣角，却吹不散那笼罩全身的燥热。
过了好几秒，她才像一尊被赋予了生命的雕像，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僵硬，抬起自己的左手，放在眼前。
月光石在灯火下流转着光华，冰凉的银圈紧紧贴着她的无名指根，存在感强得让她无法忽视。
用尽全身的力气，她才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气息，压抑回了胸腔最深处。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已经重新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眼底深处一丝波澜，泄露了方才那场席卷少女灵魂的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