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中央的篝火燃烧得正旺，噼啪作响的木柴爆裂声混杂着矮人如雷的鼾声和兽人梦呓般的嘟囔。
几个空酒桶东倒西歪，方才还喧闹无比的汉子们，此刻大多已被自酿的矮人烈酒放倒，横七竖八地躺在毛毡上，睡得天昏地暗。
夏亚倒是依旧清醒，正饶有兴致地陪着小希琳进行一项“重要研究”——如何用最少的魔力，激活一个基础照明符文，并让它呈现出不同的颜色。
希琳的小脸在符文明灭的光芒映照下显得格外专注，时不时发出小小的惊呼或懊恼的叹息，夏亚则懒洋洋地靠在另一个酒桶上，偶尔丢出一两句精准却毒舌的点评，总能让小丫头恍然大悟。
缇可娜看着那边“师徒情深”（在她看来更像是夏亚在逗小孩玩）的画面，撇了撇嘴，心里那点因为妹妹“叛变”而产生的小别扭还没完全散去。
她百无聊赖地踢开一个挡路的空酒杯，目光在营地里扫视，最终落在了那个独自坐在稍远处阴影里的银发身影上。
贝利希雅已经保养好了所有武器，包括夏亚的那把单手剑和她自己的巨剑。
此刻她只是安静地坐着，背脊挺直，膝上盖着一块干净的绒布，上面放着几样简单的保养工具。
她并没有看向夏亚和希琳的方向，只是微微低着头，仿佛在凝视着自己交叠放在腿上的双手，尤其是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在阴影中依旧流转着微光的月光石戒指。
篝火的光芒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她看起来既静谧，又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缇可娜犹豫了一下。
以前每次自己想跟她搭话，不是被夏亚那混蛋用各种理由打断。
上次在锈水巷家门口，贝利希雅找上门问她对夏亚的看法时，身上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还记忆犹新。
但是……缇可娜抿了抿唇。
她知道贝利希雅是很好很好的人。
她会默默保护希琳，会给希琳准备合身的衣服和食物，会在战斗中毫不犹豫地挡在夏亚身前（虽然很可气，但确实厉害）。
而且，她们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龙裔。
一种想要靠近、想要理解、想要建立联系的冲动，压过了那点犹豫和小小的畏惧。
缇可娜绕过地上一个打着酒嗝的矮人，尽量放轻脚步，走到贝利希雅身边，隔着一点距离，有些别扭地坐了下来。
粗糙的地面带着夜间的凉意。
“喂……”
缇可娜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不少，带着点试探，“那个……你……没事吧？刚才看你就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
她试图找一个不那么尴尬的开场白。
贝利希雅没有立刻回应。她甚至没有转头看缇可娜，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就在缇可娜以为这次搭话又要失败，准备自认没趣地走开时。
“少爷把我捡回去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有篝火的晚上。”
贝利希雅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缇可娜诉说，“比这里冷，在下城区最脏乱的那个角落。我差点被几个想抓‘稀有货物’的人贩子堵死在那。”
缇可娜猛地一怔，惊讶地看向贝利希雅，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起这个。
“那时候的我，很弱，饿得快要感觉不到爪子了。”
贝利希雅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少爷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可能也是在‘探险’吧。他看起来比现在小很多，但眼神里的那种……无所畏惧和好奇，从来没变过。”
“他用了两个很蹩脚的一阶魔法，弄出了很大的动静和烟雾，吓跑了那些人贩子。然后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来，一点也没嫌弃我身上的泥污和血渍，只是歪着头看了我很久。”
贝利希雅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然后他说：‘银色的龙裔？少见。看起来快死了。喂，你要不要跟我走？我家厨房很大，肉管够。’”
缇可娜听得入了神，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她无法想象那个玩世不恭的贵族少爷，还有这样……近乎儿戏却又确实改变了别人命运的一面。
“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了把我带回沃尔夫冈庄园，跟杰洛特将军赌气了整整三天。”
“他说，‘捡到了就是我的，老头子你别想把她丢军队里去。’”
“再后来，他就开始‘强迫’我跟他一起去各种地方。”
贝利希雅的声音里听不出抱怨，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废弃的墓穴，闹鬼的地下城，连地图都没有标注的原始洞窟……美其名曰‘实战训练’，不夸张，很多次，我们都差点死在里面。”
“他教我认字，教我人类的战斗技巧，教我如何控制龙裔的力量。他给我找最好的装备，虽然他总是说‘坏了记得自己修’。”
她轻轻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也会……给我买这种亮晶晶的小东西。”
贝利希雅终于缓缓转过头，直视着缇可娜。
那目光不再带有之前的压迫感，却依旧深邃得让人心惊。
“缇可娜·炽焰。”
“我不讨厌你。世界上活着的龙裔太少了，能像你这样……充满活力的，更少。如果你想和我搞好关系，我很开心。”
缇可娜的心脏因为这番话猛地跳动了一下，一丝欣喜刚爬上心头。
但贝利希雅接下来的话，却让那丝欣喜瞬间冻结。
“但是，离我的夏亚少爷远一点。”
“什么样的歪心思都不行。”
“崇拜，感激，好奇，甚至像现在这样打打闹闹的讨厌……都可以。”
贝利希雅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缇可娜的灵魂，看到她内心深处那些自己都还未完全厘清，对夏亚的复杂情绪，“但除此之外，任何多余的、不该有的念头，最好想都不要想。”
“他是我的。”
“从他将我从泥泞里捡起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我的光，我的命，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谁都不能碰。”
篝火的光芒在贝利希雅的侧脸上跳跃，却无法融化她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守护欲。
那不仅仅是主仆的忠诚，更像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占有和归属。
缇可娜被这直白到近乎恐怖的警告震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贝利希雅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她张了张嘴，想反驳说“谁会对那个混蛋有歪心思”，却发现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远处，夏亚似乎终于把小希琳逗得炸了毛，小丫头气鼓鼓地用小拳头锤着他的膝盖，而银发少年则笑得一脸恶劣。
贝利希雅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缇可娜一个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久久无法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