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节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错动了一下。
他此次前来北境正是为了此物。
这个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动作,却让闻玉书的心跳骤然停摆。
他果然是为了这个东西来的。
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北境的寒风更刺骨。
北境深处,天材地宝,妖王修士,龙潭虎穴……
闻玉书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话本里看来的词。这些词汇无一例外,都和“尸山血海”、“九死一生”紧密相连。
林知节要去。
那她呢?
她算什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除了演戏和暖床没半点用处的“夫人”?一个彻头彻尾的累赘。
她不怕去险地,她怕的是,在去险地之前,自己就因为失去了利用价值,被这个“临时饭票”随手丢弃在某个荒郊野外。
旁边的周震还在喋喋不休,绞尽脑汁地想用更多情报,换取这位仙长哪怕一丝一毫的青睐。
林知节的目光越过院中混乱的人群,投向军屯外那片无边无际的、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浓稠黑夜。
“备马。”
他冷不丁开口,两个字砸在地上,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周震的话头被硬生生截断,噎在喉咙里。
“仙长,这……天都黑透了,野外妖兽横行,要不您先歇一晚,明天……”
林知节的视线扫了过来。
周震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冰剑抵住,剩下的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是!末将立刻去办!”
最后,林知节的目光落回闻玉书身上。
“跟上。”
又是两个字,像一枚冰冷的印章,盖在了她的命运判决书上。
闻玉书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半分,赶紧低下头,用最温顺的姿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员工没人权,契约工更没人权。
能多活一天,就是赚到。
***
离开军屯不过一刻钟,闻玉书就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人间炼狱”。
凛冽的寒风卷着碎雪,不再是刮,而是像无数把小刀子,一刀刀地割在脸上。她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眼前凝成一团白雾,然后迅速被狂风扯碎。
天地间是一片压抑的死寂,除了马蹄踩在厚厚积雪里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再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动静。
闻玉书被林知节一把捞到身前,两人共乘一骑。
他的后背像一堵烧热的墙,透过层层衣料传来的体温,带着一种纯阳功体独有的燥热,是这片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热源。
可闻玉书的心,却随着马蹄的每一次起落,一寸寸往下沉。
越往北走,周遭的环境就越是荒芜得令人心悸。
风里开始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和腐败味,像是陈年的血迹被冰雪反复掩埋又翻出。
不知走了多久,马匹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鼻子里喷出的热气越来越重。
他们进入了一处狭长的峡谷。
两侧是刀削斧凿般的峭壁,高耸入云,将本就稀薄的月光彻底吞噬。脚下,是唯一一条被冰雪覆盖的蜿蜒小径,窄得只容一马通过。
这里安静得过分。
连风声都消失了。
闻玉书的每一根神经都猛地抽紧。
这种绝地,天生就是一座完美的坟场。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
咻!咻!咻!
数道血红色的影子撕裂空气,带着尖锐到刺耳的呼啸,从两侧峭壁的阴影中暴射而出,直扑二人!
那不是人,是某种被魔气侵染到畸变的怪鸟,羽毛脱落,露出腐肉,一双眼睛是纯粹的血红色。
闻玉书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林知节甚至没有拔剑。
闻玉书只觉得身周的空气猛地一沉,变得粘稠如水银。
噗!噗!噗!
几声像是熟透的果子被捏爆的闷响,在死寂的峡谷中突兀响起。
那些来势汹汹的怪鸟,在半空中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身体瞬间炸开,化作一团团温热的血雾。
几滴滚烫腥臭的液体,溅在了闻玉书的脸颊上。
她僵住了,连擦一下都不敢。
浓郁的血腥味,轰然弥漫开来。
“桀桀桀……”
一阵阴冷得像是从骨头缝里刮出来的笑声,从峡谷深处飘来,在岩壁间激起阵阵回音。
“青云宗的纯阳剑体,果然名不虚传。”
话音未落,三个身穿血色长袍的人,从前方的黑暗中缓缓踱步走出。
他们身上的袍子,红得像是用鲜血浸泡过,周身缭绕着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所过之处,连地上的冰雪都发出了被腐蚀的“滋滋”声。
为首那人脸上戴着一张惨白的骨质面具,只露出一双毒蛇般的眼睛,死死地锁定在林知节身上。
魔道宗门,血影教。
闻玉书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她不懂修行界,但光看对方这身反派标配的打扮,这股令人作呕的邪气,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
“极寒冰魄,不是你们这等邪魔歪道能够染指的。”林知节的声音,比峡谷里的万年寒冰还要冷。
“宝物出世,有德者居之。”面具男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林道友,我血影教敬你是正道天骄。你若肯就此退去,我们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这北境雪原辽阔得很,多你一具白骨,也不算多。”
回答他的,是一道凭空亮起的青色剑光。
冲突,瞬间爆发!
林知节人已离鞍,剑却未出鞘。
闻玉书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她只能死死抓着马鞍,将自己缩到最小,努力降低存在感。
她只听见一连串密集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青色的剑光与血色的镰刀光影交错,每一次碰撞,都炸开一串刺目的火花,掀起的气浪刮得她脸颊生疼。
那两名魔修的攻击大开大合,带着鬼哭狼嚎,看起来凶悍无比。
可在林知节面前,却显得笨拙又可笑。
闻玉书看见其中一名魔修被震得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岩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那人喷出一口血,整条手臂都诡异地扭曲着。
这就是神仙打架吗?
闻玉书被这场面震得几乎无法思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自己这只小蚂蚁,不要被战斗的余波碾成齑粉。
那为首的面具男,显然也看出了局势不妙。
再打下去,他们三人今天都得交代在这里。
他的眼神愈发阴狠毒辣。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林知节,这是你自找的!”
他厉喝一声,猛地后撤,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
镜框由不知名的惨白骨骼打磨而成,上面刻满了扭曲诡异的符文,光是看着就让人头晕目眩。镜面,则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血红,像是凝固的血池。
面具男口中念念有词,猛地咬破舌尖,将一口精血“噗”地喷在骨镜之上!
嗡——
骨镜发出一声诡异的蜂鸣,镜面红光大盛。
一道碗口粗的血色光柱,毫无预兆地从镜中射出,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直接轰向林知节!
林知节察觉到危险,周身青光暴涨,试图格挡。
可那血红色的光柱却诡异地穿透了他所有的护身剑气,没有激起半点波澜,就这样直直地将他整个笼罩。
林知节的身体,猛然一僵。
战圈之外,闻玉书眼睁睁地看着林知节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
他怎么了?
她不知道林知节看到了什么幻象。
她只看到,林知节周身那股原本清冷锐利的剑气,开始变得混乱、狂暴。
一股灼热到极致的气浪,从他体内轰然爆发!他脚下的冰雪瞬间融化、蒸发,露出的黑土甚至开始龟裂!
他原本清冷如雪山之巅的气息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骇人的暴戾与毁灭。
一道道金红色的灼热纹路,从他的脖颈处疯狂蔓延,像一条条烧红的锁链,毒蛇般爬上他的脸颊。那纹路之下,仿佛囚禁着一头即将挣脱牢笼的远古凶兽。
他的理智,正在被吞噬。
闻玉书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她的大脑疯狂运转,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结论,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心魔!
那面镜子,是专门引动心魔的法宝!
而林知节的心魔……就是那个亲手撕毁婚约、让他受尽屈辱的“闻玉书”!
卧槽!
闻玉书惊恐地发现,林知节那双原本清冷的眼睛,此刻已经染上了一层疯狂的血红。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那双燃烧着毁灭与暴戾的眼睛,穿过所有人,精准地锁定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