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里的风,灌入死一样的寂静。
林知节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内息的震荡,像是小锤子,一下下砸在闻玉书的耳膜上。
“你刚刚……”
“对我做了什么?”
完了。
这两个字像一道天雷,在闻玉书脑子里轰然炸开,把她最后一点侥幸也劈得粉碎。
她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吼完那一嗓子,肺里像被活活抽成了真空,四肢百骸都泛着脱力后的酸软。
眼前的林知节,那种高高在上的、带着厌恶的漠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剖心析骨的审视。
那道目光不再是冰冷的,而是锐利的,像一把无形的手术刀,要将她的皮肉、骨骼、乃至灵魂都一层层剖开,钉在雪地上,看个一清二楚。
这是她穿越以来,面临的最直接,也最致命的身份危机。
求生的本能,在她几乎宕机的大脑里疯狂拉响了最高级别的红色警报。
演!
必须演下去!
几乎在林知节问话的同一秒,闻玉书的身体就做出了反应。她猛地一颤,像是被那句话惊吓过度,整个人往后一缩,双手撑在雪地里,带起一片冰冷的雪沫。
她抬起脸,那张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她没有哭,但那双睁大的眼睛里,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紧,水光在里面不受控制地晃动,比眼泪更让人心惊。
“知节……哥哥……”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都在打战,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每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冰块里勉强捞出来的。
“我……我不知道……”
“我就是看您……您好像很难受,那些坏人、他们又要冲过来了,我……我害怕……”
她一边说,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后蹭,身体的颤抖幅度越来越大,那样子活像一只被雷劈傻了的鹌鹑,下一秒就要直接抽搐过去。
林知节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身上那股尚未完全收敛的灵压,压在闻玉书身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他当然不信。
一个凡人的喊叫,能破除血影教长老用精血催动的【映心魔镜】?那歹毒法宝专攻道心破绽,连同阶修士一旦着了道,都极难挣脱。
她的声音,到底藏着什么古怪?
“你喊了什么?”
林知节再次逼问,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能将人的骨头冻出裂纹。
闻玉书心头狠狠一跳。
喊了什么?
我能告诉你我喊的是“卧槽你他妈给老子醒醒”吗?这位哥们儿不得当场把我挫骨扬灰,超度个一百遍啊一百遍?
她只能继续装傻,眼眶里晃动的水光终于撑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脏兮兮的脸颊上,冲出两道狼狈的泪痕。那表情,委屈、无辜,还带着点被吓到智商下线的呆滞。
“我……我忘了……”
“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就是……就是胡乱喊的……”
她抽噎着,似乎是想到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理由,用一种微弱到快要被风吹散的、极不确定的语气补充道:
“可能……可能是我天生嗓门……比较大?”
“喊得……比较有气势?”
空气,瞬间陷入一种能把人活活憋死的凝滞。
林知节盯着她那张哭得梨花带雨,脸上就差明晃晃写着“我弱小可怜又无助但我嗓门大”的脸,一时之间,竟没能接上话。
天生嗓门比较大?
这是什么解释?
可她那副被吓破了胆,连灵魂都在发抖的模样,又实在不像是在撒谎。
林知节不再废话。
他抬起了手,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并拢,遥遥对准了闻玉书的眉心。
一股灼热、尖锐、无孔不入的力量,瞬间笼罩了她。
闻玉书浑身一僵。
感到一种灼热的、粗暴的、绝对的侵犯。
她感觉自己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丢在一张冰冷的手术台上。一道探照灯般的光,从她的眉心刺入,粗暴地照亮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从皮肤的纹理,到内脏的每一次搏动,再到经脉中淤积的寒气……所有的一切,都被那道力量巨细无遗地扫描、分析。
最后,那股力量长驱直入,毫不客气地撞进了她灵魂最深的地方。
闻玉书感觉自己的思想、记忆,都变成了一本摊开的书,任由一个陌生人粗暴地、一页页地翻阅。那些属于现代“李哲”的记忆碎片,那些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画面,在她脑海深处一闪而过,她吓得魂飞魄散,拼尽全力将这些东西往更深处藏。
林知节的探查,比上一次在军屯时细致了百倍。
他甚至分出一缕神识,小心翼翼地、带着极强的戒备,触碰到了她的灵魂本源。
结果,依旧和上次一样。
身体孱弱,经脉堵塞,一塌糊涂。
灵魂……也只是一团未经雕琢的凡人魂魄。
只是,这魂魄的质地,似乎比寻常人要坚韧凝实一些,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但也仅此而已。
找不到任何修为的痕迹。
更没有什么隐藏的秘法。
找不到任何证据。
林知节缓缓收回了手,眼底的风暴不仅没有平息,反而卷得更深。
无法理解。
这才是最让他感到不安的。
一个他认知中所有常理都无法解释的变数,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意外”。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峡谷中只有寒风吹过岩壁的呜咽,像鬼魂在哭泣。
最终,林知节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
他从一枚古朴的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架小巧的木质车驾。那车驾迎风便长,转眼就化作一辆可以容纳两三人的普通马车,由两匹通体雪白的灵马拉着。
他没有再去看闻玉书,只是用清冷的声音丢下两个字。
“进去。”
闻玉书愣住了,还瘫在地上没反应过来。
见她不动,林知节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但那不耐烦里,似乎又夹杂了点别的什么。
“外面不安全,别再给我惹麻烦。”
闻玉书一个激灵,求生欲瞬间战胜了身体的酸软。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掉身上的雪,咕噜钻进了车厢。
车厢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厚实的软垫,但足以隔绝外面刺骨的寒风。一股干燥的暖意将她包裹。
闻玉书的心,终于从嗓子眼,一点点落回了肚子里。
她掀开车帘的一角,像只做贼的老鼠,偷偷向外看去。
林知节已经坐上了车夫的位置,背影挺拔如松,周身的气息依旧冰冷。
但闻玉书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他不再将她视作一个可以随意丢弃,无关紧要的工具。
而是变成了一个……需要时刻提防和研究的,“麻烦”的未知事物。
好家伙,待遇升级了啊!
闻玉书在心里默默吐槽:从“待处理垃圾”直接坐火箭成了“一级监控目标”,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马车在寂静的雪原上,重新开始行进。
越往北,天地间的颜色就越是单调。风雪愈发狂暴,整个世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白,看得人眼睛都疼。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一股比之前峡谷中凛冽百倍的寒气,瞬间穿透了车厢的防护,让闻玉书的血液都仿佛要为之凝滞。
那是一种源于生命层次的、绝对的压迫感。
她忍不住再次掀开车帘。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们停在了一处巨大的冰封洞穴前。洞口完全由一种幽蓝色的玄冰构成,散发着梦幻而致命的光晕。
而在洞口处,一头小山般巨大的白色巨熊,正蜷缩着沉睡。
它通体覆盖着雪白的毛发与厚重的冰晶甲胄,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大片的冰雾,将周遭的空气冻结成无数闪烁的晶尘。
冰甲熊王。
光是它沉睡时无意识散发出的气息,就远比那头雪爪狼要恐怖十倍不止。
林知节站在车前,一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他回头,看了车厢里探出半个脑袋的闻玉书一眼,声音压得极低。
“待在车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