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天地,白得晃眼。
闻玉书跟在林知节身后,踩着他留下的脚印,一步一个坑。
气氛很不对劲。
昨夜之前,两人好歹算是个“同舟共济”的临时组合。可自从在那个避风洞里醒来,这位林大老板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僵硬。
他走在前面,刻意拉开了三五步的距离,既不像之前那样需要她搀扶,又不肯将她甩在身后。那背影,挺得像一杆戳在雪地里的标枪。
闻玉书心里的小九九打得飞快。
这人伤势好了七八分,按理说,就算不能御剑飞行,走起路来也该虎虎生风。可他偏不。
他走个百十来步,就要停下。
时而抬头望天,似乎在研究云层走向;时而侧耳凝神,仿佛在倾听风里隐藏的杀机。那副专业探路的架势,要不是闻玉书瞥见他冻得通红的耳朵尖,她差点就信了。
装,你接着装。
闻玉书坏心眼地存心放慢了脚步,故意和他拉开更大的距离。
果然,前面那根“标枪”走着走着,自己先绷不住了。
林知节停下来,清了清嗓子,头也不回地发话,声音冷硬:“跟上,磨蹭什么?”
“哎,来了来了!”闻玉书答应得那叫一个欢快。
她小跑着追上去,在他身后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他停,她就立刻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喘气。
他一走,她就立刻收敛表情,慢悠悠地缀在后面,保持着一个让他既能察觉到,又不会觉得被冒犯的距离。
来回几次,林知节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
他又一次停下,这次的理由更直接。他生硬地转过身,从怀里摸出那半块被压得不成样子的桂花糕,直直递到她面前。
“吃了。”
他的表情冷得像这雪原上的冰,递东西的动作也带着一股子不情不愿,仿佛手里拿的不是救急的口粮,而是什么烫手山芋。
闻玉-戏精-书的表演欲瞬间被点燃。
她夸张地瞪大眼睛,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过那块糕点,声音里带上了三分惶恐,三分感动,还有四分恰到好处的颤抖:“知节哥哥……这、这怎么好意思?你伤还没好,你自己才更需要补充体力啊……”
“知节哥哥”四个字一出口,林知节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他拧着眉,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称呼,连耳朵尖那抹红色都加深了几分。
“废话多。”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然后猛地转过身去,脚步都比刚才快了几分,留给闻玉书一个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闻玉书看着他的背影,再低头看看手里的桂花糕,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行啊,林大老板。
昨晚那场高烧,看来是把脑子里那个“高冷”程序给烧坏了,只剩下“傲娇”模块在顽强运行了。
她毫不客气地把桂花糕塞进嘴里,香甜软糯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给疲惫的身体注入了一丝暖意。
这糕点,可真香!
尤其是配上林大老板那口嫌体正直的别扭样,简直是绝佳的下饭菜!
两人就这么一个在前面假装探路,一个在后面安心看戏,气氛诡异又和谐。
就在闻玉书以为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会一直持续到走出雪原时,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
“啊!”
眼看就要脸着地,啃上一大口雪,一只手从侧面闪电般伸出,铁钳似的抓住了她的胳膊。
属于男人的体温,隔着几层衣料,滚烫地烙在她的皮肤上。
闻玉书被他拽得站稳了,一抬头,就撞进了林知节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他正低头看着她,眉头紧锁,似乎在评估她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样。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闻玉书能看清他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的细小冰晶。
林知节大概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抓住她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松开了。
他后退半步,别开脸,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看着路。”
闻玉书揉了揉被他抓疼的胳膊,心里却乐开了花。
就这么走走停停,磨磨蹭蹭,原本以为遥遥无期的路,居然在第二天傍晚,看到了尽头。
空气里的寒意被一丝温润的水汽中和,远方的天际线,终于不再是单调的雪白。一抹连绵的青黛色,如同水墨画般,在地平线上晕染开来。
那是一片山脉的轮廓。
“快到了。”
林知节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比昨天平稳了许多。
闻玉书心头一跳。
快到了?
到了是好事,意味着热汤软床,意味着安全。
可到了,也意味着她这个“临时护工”即将下岗。
雪原里的共患难,出了雪原还算不算数?他这位高高在上的仙门弟子,还会不会承认她这个半路捡来的“未婚妻”?
还有萧辰那张笑里藏刀的脸,和那份她亲手签下的“卖身契”……
不行,必须在抵达文明社会之前,把自己的身份和后路给敲定了!
她心一横,快走几步,追上林知节,与他并肩而行。
“老板,”她清了清嗓子,语气放得又软又乖,“咱们这就算是走出雪原了哈?那……之前在山洞里说好的事儿……”
林知节脚步未停,只是偏头扫了她一眼,雪光映在他的侧脸上,轮廓分明。
“什么事?”
又来这套!
闻玉书心里把这“狗男人”骂了一遍,脸上却笑得愈发甜美无害:“就是……萧辰那边呀。我那份‘远期劳动合同’,万一他找上门来,那我岂不是……”
“他不敢。”
林知节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很淡,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出了这片雪原,就是青云宗地界。他四海商会的手,还没那么长。”
闻玉书眨了眨眼。
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有安全感呢?好像只要跟在他身边,那个变态奸商就真成了一只纸老虎。
这个危险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狠狠掐灭了。
清醒点,闻玉书!别被男人几句场面话就忽悠得找不着北!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强大才是真的!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继续抱紧这条又粗又壮的金大腿,直到自己有能力跑路为止!
“那我就放心了!”闻玉书立刻换上一副感激涕零、恨不得以身相许的夸张表情,“老板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我的指路明灯!以后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您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林知节前进的脚步,明显地顿了一下。
他没再接话,只是默默地加快了步伐。
这一次,是真的加快了。
闻玉书在后面吭哧吭哧地追着,心里直犯嘀咕。
怎么回事?刚才还三步一回头地等她呢,怎么一表完忠心,他就跑这么快?
难道是她的彩虹屁拍得太油腻,把他给恶心到了?
他们又走了一个时辰。
当天色彻底沉入夜幕时,一片璀璨的灯火,撞进了闻玉书的眼帘。
那片灯火连绵不绝,铺陈在地平线的尽头,在深蓝色的夜幕下,像一片散落在人间的温暖星河。
闻玉书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
她怔怔地看着那片光。
那是文明世界的光。有光的地方,就有人,有烟火,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和柔软的床铺。
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活着”的踏实感。
林知节不知何时也停在了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前面,就是望北城。”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闻玉书从那片灯火中收回视线,转头看他,眼里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那我们快进城吧!找个客栈,我想先洗个热水澡,再大吃一顿!”
林知节看着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没有立刻回应。
他沉默了片刻,才又补充了一句。
“望北城,有我青云宗的长老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