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两个字,像一盆雪水,兜头浇下。
闻玉书心里刚燃起的那点对热汤软床的火苗,“呲啦”一声,灭了。
长老?
青云宗的长老?!
那不就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是专门下来视察工作的集团大老板?
闻玉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悄悄瞥了眼身旁的林知节,这人面色如常,好像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可闻玉书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她现在算什么身份?
一个被他从流放路上捡回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的“挂件”。
两人之间那点“雇佣关系”,全是在荒郊野外私下达成的口头协议,连张A4纸的合同都没有,半点见不得光。
这要是被正牌“大家长”抓个正着,人家一句“此女来历不明”,就能把自己当成魔道奸细给处理了!
不行,风险太高。
她这条小命,赌不起林知节这位傲娇老板会不会突然讲义气。
“那个……老板,”闻玉书搓着手,脸上硬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既然有宗门长辈在,我是不是……不太方便露面?”
她话说得极为委婉:“我这身份,您也知道,挺尴尬的。万一给您惹麻烦,影响了您的前途,那我可就成罪人了。”
林知节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城门口的灯笼光芒,在他清冷的脸上投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
“你怕了?”
闻玉书心里疯狂点头:废话!我怕得要死好吗!
嘴上却矢口否认:“我不是怕,我是为您考虑。您是天之骄子,仙门砥柱,怎么能被我这种……戴罪之身拖累呢?”
林知节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他的沉默,让闻玉书心里更没底了。
就在她快要绷不住,准备直接提议“要不您先进城,我在城外刨个雪坑等您”的时候,林知节终于开口了。
“跟紧我。”
话音落下,他便不再看她,径直朝着那片人间烟火走去。
闻玉书愣在原地,看着他那个孤高清冷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
跟紧他?
就这么简单?
他这是……打算正面硬刚,替自己把这事儿给扛下来?
一股说不清的暖意,从心底某个角落里冒了出来,驱散了些许寒意。
闻玉书咬了咬牙,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算了,死就死吧!
反正烂命一条,能多活一天,多吃一顿热乎饭,就是赚到!
***
望北城不愧是北境第一大城。
即便是在这样的大雪天,城内依旧人声鼎沸。
街道两旁的大红灯笼,将青石板路照得亮如白昼。食物的香气混杂着人间的烟火气,从各种食肆酒楼里飘出来,勾得闻玉书的肚子“咕咕”直叫。
她贪婪地吸着这久违的温暖空气,感觉自己冻僵的四肢都开始回暖了。
林知节对这些凡俗热闹显然不感兴趣。
他目不斜视,带着闻玉书穿过主街,拐进一条僻静巷子,最终停在一座雅致的三层阁楼前。
牌匾上四个字,笔力雄浑——“青云别院”。
林知节刚踏上台阶,别院里就快步走出个穿青色短打的年轻弟子。
那弟子一见林知节,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涌现出狂喜。
“林师兄!您回来了!”
他激动地迎上来,可目光一扫,落在林知节身后那个用貂裘把自己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闻玉书身上时,脸上的喜悦明显卡了壳,转为惊疑和探究。
林知节像是没看见他的表情变化,只淡淡地问:“贺长老在吗?”
“在,在的!长老正在三楼静室等您的消息,我这就去通报!”
年轻弟子不敢多问,连忙转身跑进了院子。
闻玉书跟在林知节身后,感觉自己背上像是被扎了无数根针。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从院子深处,从二楼的窗户后,投来了好几道不加掩饰的打量。
完了,这下真成动物园里被围观的大猩猩了。
她硬着头皮,亦步亦趋地跟着林知节上了三楼。
三楼的静室里,燃着安神的檀香。
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灰袍老者,正盘膝坐在蒲团上。
他明明就坐在那儿,却好像和整个空间都隔着一层,自成一方天地。
“弟子林知节,拜见贺长老。”林知节躬身行礼。
闻玉书有样学样,也跟着盈盈一拜,声音掐得又细又软:“晚辈闻玉书,拜见贺长老。”
那老者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睛看着有些浑浊,可被他看上一眼,闻玉书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里里外外被看了个通透。
“闻玉书?”贺长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压力,“京城闻家的那个女娃娃?”
闻玉书的心跳漏了一拍,垂下头,摆出最怯懦的姿态,小声应道:“……是。”
“老夫记得,三年前,你与知节的婚约,不是已经解除了吗?”贺长老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怎么如今,又会和他一同出现在这北境雪原?”
这话问得,又直接又狠。
简直就是当众宣读她的黑历史。
闻玉书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合适的说辞。
可还没等她编好一套“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剧本,身前的林知节,却忽然动了。
他往前站了半步,动作不大,却不偏不倚,正好将贺长老大部分的压力都挡在了自己身后。
“此事说来话长。”
他的声音,比刚才面对弟子时还要冷,“弟子在雪原历练时,恰逢闻家遭难,她……流落至此,被我遇上。”
“哦?这么巧?”贺长老挑了挑眉,“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将她送回京城宗人府,还是就地安置?”
无论是哪种选择,对闻玉书而言,都和死路一条没什么区别。
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闻玉书屏住呼吸,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偷偷抬眼,只能看到林知节挺拔的背影。
这个背影,此刻成了她唯一的屏障。
林知节沉默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久到闻玉书都以为他要放弃自己,选择明哲保身了。
他终于再次开口。
“她是我的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惊雷,在闻玉书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背影。
贺长老也愣住了,他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了一遍林知节。
“你可想清楚了?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若执意将她留在身边,对你的道途,会有何等影响?”
“弟子,想清楚了。”
林知节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从今往后,她的事,便是我林知节的事。一切后果,由我一力承担。”
闻玉书彻底傻了。
这……这剧本不对啊!
说好的只是个临时饭票呢?说好的只是互相利用的雇佣关系呢?
怎么突然就快进到“霸道总裁为爱承担一切”的环节了?
这位老板,不会是雪原里发烧把脑子给烧坏了吧?!
贺长老盯着林知节看了半晌,忽然,那张严肃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好,好一个‘一力承担’。”
他抚了抚自己的长须,站起身来。
“也罢,年轻人的事,老夫也懒得管。”
他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候着的弟子吩咐道:“去,把天字号上房收拾出来,给林师侄和他……”
老人说到这,故意顿了一下,回头瞥了一眼已经石化了的闻玉书,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嗯,和他夫人歇息。”
贺长老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一个青云宗弟子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对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师兄,闻姑娘,房间已经备好,请随我来。”
闻玉书和林知节,两人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错愕与僵硬。
夫人?
天字号上房?
一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