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路。
这三个字,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赵乾脸上那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此刻在众人眼中,与恶鬼无异。
这不是考验,这是谋杀。
是借着宗门规矩,光明正大地将人置于死地。
闻玉书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那具躯体,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那股原本只是清冷的寒气,此刻几乎化作了实质的杀意,丝丝缕缕地向外扩散。
她知道,林知节动了真怒。
可他不能出手。
在宗门铁律面前,在“问心路”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面前,他一旦动手,就坐实了徇私枉法、包庇恶人的罪名,正中赵乾下怀。
好一招阳谋。
闻玉书心里的小人儿都忍不住为赵乾鼓了鼓掌,然后抄起板凳砸了过去。
真他妈毒。
赵乾的挑衅还在继续,他看着林知节那副隐忍的模样,心中畅快无比。
他就是要撕开林知节那张高高在上的面具,让他当着全宗门的面,品尝三年前自己受过的屈辱!
“怎么?”
赵乾向前一步,声音里充满了快意。
“林师兄,莫非你对自己带回来的女人,没有信心?”
“还是说,你也觉得她心性败坏,根本没胆子走上这问心路?”
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刀子。
闻玉书抓着林知节衣袖的手,能感觉到布料下的肌肉已经硬得像石头。
她不能再躲下去了。
再躲下去,就不是演戏,而是真把这个临时饭票给坑死了。
于是,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那个一直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的柔弱女子,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没有去看赵乾,而是仰起脸,望着林知节的侧脸。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泪痕未干,一双水洗过的眸子却清亮得惊人。
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决然。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眼睛告诉他:
信我。
林知节心头猛地一震。
他读懂了那个眼神。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从这个女人的眼睛里看出这种东西。
就在他心神恍惚的瞬间,闻玉书松开了他的衣袖。
那是一个非常轻,却又无比清晰的动作。
她不再依赖他,不再抓着他。
她转过身,独自一人,面向那条通往山门,也通往绝路的白玉阶梯。
面向全天下人的审判。
“好。”
一个字,从她唇间吐出,声音不大,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我走。”
赵乾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残忍。
自寻死路!
周围的弟子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看向闻玉书的眼神,从鄙夷厌恶,变成了看死人般的怜悯。
林知节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想阻止,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开口的立场都没有。
而闻玉书,已经迈开了脚步。
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走向那条散发着微光的“问心路”。
宽大的貂裘下,她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她的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平稳。
她心里的小人儿,早已叉着腰,站上了高地,对着那条所谓的问心路,竖起了中指。
考验心性?
引动七情六欲?放大阴暗念头?
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李哲,一个在996福报里泡了八年,被甲方爸爸按在地上摩擦了上千遍,为了几块钱的绩效跟同事勾心斗角了三百回合的社畜。
我的七情六欲,早就被无休止的加班磨平了。
你们这些温室里长大的修仙宝宝,懂个屁的心性!
就在这番狂野的内心吐槽中,闻玉书的脚,踏上了问心路的第一级台阶。
嗡——
一声轻微的鸣响。
眼前的世界,瞬间扭曲、模糊。
山门、广场、人群、赵乾得意的脸、林知节冰冷的脸……所有的一切都像退潮的海水,迅速远去。
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和这条无尽延伸的玉石阶梯。
山门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到闻玉书的身影在踏上台阶后,只是微微一晃,便站定了。
然后,她抬起脚,踏上了第二级,第三级……
她走得不快,但没有丝毫停顿,更没有出现众人预想中当场尖叫、疯癫、丑态百出的模样。
“怎么回事?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问心路对凡人无效?”
赵乾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
贺长老抚着胡须的手停住了,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
林知节依旧面无表情,但那紧握的拳头,却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了半分。
问心路内。
闻玉书感觉自己像是在玩一个劣质的VR游戏。
周围光影变幻,一会儿是金山银海,一会儿是绝色美人,一会儿又是权倾天下的帝王宝座。
这些幻象粗糙得让她想笑。
金山银海?有我上辈子为了抢几毛钱红包,在家族群里点头哈腰来得真实吗?
绝色美人?有我电脑D盘里两百个G的学习资料来得丰富吗?
帝王宝座?能让我周末双休、带薪休假、五险一金交齐吗?
不能?
那说个屁。
闻玉书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抽空给每个幻象打了个差评。
一步,一步,她走得稳如老狗。
就在她以为这无聊的考验即将结束时,周围的幻象,突然全部消失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刺眼的,惨白的光。
那光芒来自头顶,一排排,整整齐齐。
熟悉的嗡嗡电流声,让她心头一跳。
她环顾四周。
灰色的隔板,将空间分割成一个个狭小的格子。
空气中弥漫着打印机油墨和廉价外卖混合的古怪味道。
她低下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贴满了五颜六色便利贴的办公桌。
桌角,还放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没喝完的速溶咖啡。
而在桌子正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叠厚厚的A4纸。
封面上,几个加粗、标红、放大到72号的宋体字,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她的瞳孔。
《关于“那个产品”的第N+1版修改意见》
闻玉书的呼吸,停滞了。
她的道心,那个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社畜道心,在这一刻,剧烈地,疯狂地动摇了起来!
“小李啊。”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这个需求,很简单,今天下班前,给我。”
闻玉书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了身。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发际线高耸,身穿格子衬衫的模糊身影,正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魔鬼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