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阴魂不散，带着KPI考核的威严和项目经理催命的魔力。
“小李啊。”
闻玉书，也就是李哲，整个人都凝固了。
他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被刻进DNA里的，名为“社畜”的应激反应。
他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
格子衬衫，黑框眼镜，高耸的发际线，以及那张模糊却又无比熟悉的，挂着和蔼可亲微笑的脸。
是老板。
是那个能在他下班打卡瞬间，用一句“来我办公室一下”就让他心率飙升到一百八的男人。
山门外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林知节的怒火，赵乾的阴谋，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无关紧要。
在“班味儿”浓郁的终极心魔面前，什么修仙问道，什么生死危机，都得往后稍稍。
“你……”
那个模糊的人影开口了，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幻境里回荡，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审判感。
“此生，最想要的是什么？”
李哲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回了那张办公桌上。
落在了那份名为《关于“那个产品”的第N+1版修改意见》的PPT上。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动着，几乎是本能地，用一种饱含了血泪与渴望的颤音，回答了这个问题。
“一套……一套一线城市一百二十平的三居室。”
“全款，付清。”
“带……带学区房名额！”
“……”
幻境，卡住了。
那模糊的老板人影，脸上的微笑都凝固了一瞬，一个运行了千年的古老程序，突然读到了一个无法识别的乱码。
三居室？全款？学区房？
这是什么上古魔神的名号吗？
山门广场上。
众人只看到闻玉书在台阶上站定，神情恍惚，嘴唇微动，像是在跟什么人对话。
“她陷入幻境了！”
“看她的样子，恐怕已经见到了最可怕的心魔！”
赵乾的嘴角，重新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成了。
没有人能抵挡问心路的拷问，尤其是一个品行败坏的凡人女子。
他已经能预见到她接下来或是痛哭流涕，或是疯言疯语的丑态。
林知节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懂她为什么要去，更不懂她哪来的自信。
他只觉得，那个单薄的背影，随时都可能像被狂风摧折的花朵一样，凋零在玉阶之上。
问心路内。
幻境系统在短暂的卡顿后，强行重启。
压力，陡然增大！
老板的人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电脑屏幕上疯狂弹出的窗口。
一张张图表，一个个数据，最后，定格在一篇触目惊心的招聘新闻上，几个鲜红的大字，仿佛在滴血。
《互联网寒冬：盘点那些35岁被优化的“高龄”员工》
一个更威严，更冷酷的声音响起，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天道审判。
“你，此生最恐惧的是什么？”
李哲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盯着那几个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冻结了。
他想起了那些深夜里辗转反侧的焦虑，想起了招聘软件上“年龄35岁以下”的刺眼要求，想起了同事们之间关于“毕业”的黑色笑话。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具体，更漫长，更令人窒息的恐惧。
他抱着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了真实恐惧的呻吟。
“三十五岁……三十五岁被公司优化！”
“房贷断供，医保中断，孩子嗷嗷待哺，老婆跟人跑路！”
幻境，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优化？房贷？医保？
这些词汇，比之前那句“学区房”还要离奇，还要无法解析。
问心路的系统，感觉自己的CPU快要烧了。
它只能本能地，调动起最原始，最强大的力量——憎恨。
周围的场景，轰然破碎！
格子间、办公桌、电脑……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金碧辉煌，充满了“高级感”和“格调”的会议室。
一个油光满面，戴着金丝眼镜，笑得像只狐狸的男人，坐在他对面，悠闲地品着一杯手冲咖啡。
甲方的脸！
那张让他改了十八版方案，最后笑眯眯地说“我觉得还是第一版比较好”的脸！
“你，此生最憎恨的是谁？！”
第三声质问，如雷霆炸响，带着引动心底最深怨念的魔力！
这一次，李哲没有恐惧，没有渴望。
他体内的怨气，那股积攒了八年，被无数个“五彩斑斓的黑”和“logo再大一点”喂养出来的冲天怨气，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我操！”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那张狐狸般的笑脸，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穿越两世以来，最声嘶力竭的怒吼。
“就是你！”
“那个让我大半夜三点从床上爬起来，说有个‘绝妙’的点子要加进去！”
“那个给了我十八个修改方向，让我做了三十六个版本，最后他妈的跟我说‘我们不忘初心，还是用第一稿吧’的甲方爸爸！”
轰——！！！
整个幻境，剧烈地，疯狂地颤抖起来！
问心路的古老阵法，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逻辑混乱。
它能幻化出财色权欲，能引动生老病死，能放大修士对于天劫和心魔的恐惧。
但它无法理解。
它完全无法理解，“KPI”、“996”、“房贷”、“第一稿”……这些来自异界的“数据”，究竟是何等恐怖，何等强大的心魔！
它更无法理解，一个人的灵魂深处，最深的执念，竟然不是成仙了道，不是永生不死，而是他妈的……全款买房！
阵法核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眼前的世界，像一块被砸碎的玻璃，布满了裂纹。
金碧辉煌的会议室，油光满面的甲方，连同那杯手冲咖啡，都在李哲狂怒的咆哮声中，寸寸崩解，化为漫天飞舞的数据碎片。
李哲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所有声音和画面都消失了。
再一睁眼，清晨的微风拂面，带着仙山独有的草木清气。
那座高耸入云的白玉牌坊，就在眼前。
她……走完了？
她茫然地回头望去。
那条长长的，据说有三百三十三阶的问心路，此刻就在脚下。
她好像……就走了那么几十步路？
而在山门前的广场上，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个个瞠目结舌，表情呆滞。
在他们的视角里，闻玉书踏上问心路后，就那么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甚至可以说是闲庭信步般地走了上去。
没有挣扎，没有疯癫，没有丑态百出。
她就那么走着，仿佛那条能让修士都心神失守的问心路，只是一条普通的乡间土路。
赵乾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见了鬼一般的惊骇与不信。
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就在这时，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从负责监看宗门石碑的弟子口中发出。
“石碑！快看石碑！”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转向广场一侧，那块负责记录弟子心性评级的古老石碑。
只见石碑之上，原本黯淡的符文，此刻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一行行评语，在光芒中飞速闪烁，不断向上攀升！
“心志尚可”……一闪而过！
“心志坚定”……停留了不到一息！
“心如磐石”……光芒大盛！
“嘶——”全场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心如磐石，这已经是许多内门精英弟子都达不到的评级了！
可那光芒，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它冲破了“心如磐石”的界限，以一种更加狂暴的姿态，继续向上！
就在此时，几道仙风道骨的身影，正好从山门内御风而来，为首的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是青云宗的传功长老。
他刚要开口询问骚乱缘由，目光便被那块疯狂闪烁的石碑所吸引。
然后，他看见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石碑上的光芒汇聚到了顶点，最终，缓缓凝聚成了两个古朴、厚重，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篆字。
传功长老手里的拂尘，“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石碑上，那两个字，熠熠生辉——
返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