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璞。
这两个古老的篆字,仿佛拥有某种生命,在石碑上流转着温润而厚重的光华。
它们并不刺眼,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移开视线。
广场上,落针可闻。
传功长老还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似乎想去捡起掉落的拂尘,却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个字,浑浊的老眼里,是全然的震惊与茫然。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一声古老、悠远、宏大的钟鸣,毫无预兆地响彻云霄。
当——!
钟声并非来自任何方向,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在每个人的灵魂之中响起。
它穿透了云雾,越过了山峦,回荡在青云宗的每一个角落。
正在剑坪上练剑的弟子,剑招一滞,愕然抬头。
正在丹房里炼丹的长老,炉火一颤,险些炸炉。
正在藏经阁里苦读的学子,书卷滑落,满脸不解。
所有青云宗的人,在这一刻,都听到了这声只存在于宗门传说中的——问心钟鸣。
“是……是问心钟!”
一位白发苍苍的执事长老,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指着山门的方向。
“有弟子……有弟子引动了问心钟!是‘返璞归真’!传说中的至高心境!”
“什么?!”
“这怎么可能!”
整个青云宗,彻底沸腾了。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山门广场,气氛更是凝固到了极点。
赵乾的脸,已经从惊骇转为死灰。
他设计的局,他布下的杀招,他引以为傲的阳谋,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想让闻玉书当众出丑,让她身败名裂,让她心神崩溃而死。
结果,她却踏着自己铺好的路,一步登天,引动了百年未响的问心钟,得到了传说中才有的至高评价。
“不……不可能……”
他嘴唇哆嗦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假的……一定是石碑坏了……一个水性杨花的贱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的喃喃自语,再也引不起任何人的共鸣。
周围那些弟子,看向闻玉书的反应,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鄙夷?厌恶?
不。
那是敬畏,是好奇,是面对一种完全超出理解范畴事物时的震撼。
一个被传为品行败坏、仗势欺人的恶女,拥有着连宗门长老都未必能企及的,“返璞归真”的道心。
这个事实,比任何解释,任何辩白,都更具颠覆性。
它像一个无形的巴掌,响亮地、反复地抽在每一个刚才出言嘲讽、冷眼旁观的人脸上。
林知节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封脸庞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看着那个站在石碑光华下的单薄身影,看着她脸上那副仿佛还没睡醒,带着几分茫然的表情,一种前所未有的迷惑,席卷了他的心神。
返璞归真?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那是心如赤子,不染尘埃,或是勘破万象,回归本真。
可这个女人……
他脑海里闪过的,是三年前她当众撕毁婚书时的张狂与刻薄,是流放路上她满身污泥的狼狈。
这些画面,与眼前这“返璞归真”的至高心境,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叠在一起。
她,到底是谁?
闻玉书自己,其实也挺懵的。
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被那两个发光的字搞得有点晕。
返璞?什么玩意儿?
然后那口大钟就跟直接在她脑子里敲了一下似的,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她内心的小人儿挠了挠头,满脸困惑。
返璞归真?
不,你们不懂。
这玩意儿在我们那,叫“对世界无感了”,叫“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叫“情绪稳定得像个死人”。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股浩瀚、威严,仿佛与天地同在的气息,从青云宗的后山深处,冲天而起,瞬间笼罩了整个山门。
在这股气息面前,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渺小。
弟子们甚至无法维持站立,纷纷躬身行礼,连大气都不敢喘。
贺长老和传功长老更是面色一肃,恭敬地朝着后山方向深深一拜。
“恭迎太上长老!”
太上长老!
连闭死关的太上长老都被惊动了!
赵乾听到这四个字,身体猛地一晃,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整个人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一道白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广场中央。
那是一个仙风道骨的白发老者,面容古朴,看不出年纪。
他没有释放任何威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成了这方天地的中心。
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直接锁定在了石碑前,那个还有些茫然无措的闻玉书身上。
他看了一眼石碑上那两个光华内敛的篆字,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然后,他看向闻玉书。
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古今,洞穿人心。
闻玉书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想往林知节那边躲,可身体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白发老者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此女,让老夫亲自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