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落地无声。
闻玉书从鹤背上滑下来的时候,双腿还是软的。
她手里攥着那枚漆黑的玉简,触感阴寒,仿佛握着一块冰。
回到林知节的洞府,那股熟悉的寒气扑面而来,反而让她打了个激灵,混乱的心绪镇定了不少。
洞府中央,林知节依然在白玉剑台前坐着。
他似乎对闻玉书的离去与归来毫无所觉。
闻玉书不敢惊扰这位大老板,踮着脚尖,屏住呼吸,溜回了自己那间狭小的石室。
石门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她背靠着冰凉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这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直到此刻,太上长老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和他那句“便会成为这玉简里,一个新的名字”,还在她脑中回响。
她低头,看向掌心的黑色玉简。
这东西,就是她的未来,要么是通天大道,要么是墓志铭。
闻玉书盘膝坐好,将玉简贴在眉心,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没有功法,没有口诀。
一股驳杂、混乱、充满了绝望与疯狂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
“错了!都错了!观想日月,是窃天地之威,魂魄孱弱,如何承载!”
“啊啊啊!我的神魂在燃烧!好痛!救我!”
“心魔……到处都是心魔!它们在啃食我!”
“这条路是断的!是陷阱!虞皇骗了我们……”
无数修炼者的残魂呓语,临死前的哀嚎,走火入魔时的惨状,像一部循环播放的恐怖片,在她脑海里疯狂上演。
这里面记录的,根本不是什么研究成果。
而是一份份触目惊心的“死亡报告”。
闻玉书的脸色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强忍着恶心与恐惧,硬生生承受着这些精神冲击。
许久,她猛地撤回精神力,将玉简扔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
换做任何一个这个世界的土著,恐怕已经被这些残魂冲击得神智错乱,当场疯掉。
恐惧过后,她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开始分析。
就像分析一个失败的项目,她开始总结这些前辈们失败的共性。
第一个,好高骛远。
几乎所有人都想一步登天,直接观想太阳真火、太阴真水这种天地至理。
结果就是,地基没打好,直接盖摩天大楼,楼塌人亡。
第二个,根基不纯。
他们的灵魂,本身就带着这个世界的印记,有太多的杂念、欲望和因果。
神魂稍强,心魔立生。
第三个,毫无章法。
他们的修炼,就像是胡乱堆砌的积木,没有逻辑,没有规划,全凭感觉。
一旦遇到瓶颈,立刻就是全盘崩溃的下场。
闻玉书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闻玉书的视线,落在了石室外,那被她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书架上。
一个大胆又荒谬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那些前辈观想日月山河,是想把整个世界装进脑子里。
而她,要把自己的脑子,变成一座图书馆。
一座……心之书斋。
她混乱的记忆,驳杂的知识,甚至那些恐惧与不安的情绪,都将是这座图书馆里的藏书。
而她,是唯一的图书管理员。
她要做的第一步,不是去写一本惊天动地的巨著。
而是,先立起第一座书架。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都舒畅了。
一个清晰的、可执行的、有明确目标的“项目计划”,让她找到了久违的掌控感。
说干就干。
她重新盘膝坐好,这一次,她没有再去碰那枚黑色的玉简,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意识沉入识海。
那是一片混沌的风暴。
属于闻玉书的,是那些怨毒、不甘、绝望的记忆碎片。
属于李哲的,是KPI的压力、拥挤的地铁、冰冷的电脑屏幕。
两段人生的记忆与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永不停歇的混乱风暴。
这就是她的识海。
一个堆满了垃圾,还常年刮着十二级台风的垃圾场。
闻玉书没有去对抗风暴。
她收束所有的心神,将意识凝聚成一个点,沉入风暴的最深处,寻找一片相对平静的区域。
然后,她开始“施工”。
她观想着。
一座书架。
不是什么仙玉奇珍,也不是什么神木宝树。
就是最普通,最常见的青石书架。
她观想着石料的质感,那种粗糙中带着微凉的触感。
她观想着书架的结构,两块立板,四块横板,简单,稳固。
她观想着石匠开凿时的每一道斧凿痕迹,观想着石板拼接处的严丝合缝。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当最后一块青石板,在她的观想中,严丝合缝地嵌入书架顶端时。
嗡——
整座青石书架,在她混乱的识海中,由虚化实,轰然落成!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朴实无华,却又厚重无比。
就在书架落成的瞬间,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以书架为中心,周围肆虐的识海风暴,竟然平息了一角。
那片小小的区域,风平浪静,混沌消散,显露出一片清明澄澈的底色。
一个有序的、稳定的结构,第一次出现在了这片混乱的天地里。
紧接着,从那片被平息的虚无中,一缕极其微弱,却纯粹凝练到了极点的力量,缓缓诞生。
它无形无质,却让闻玉书的整个灵魂,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舒泰。
这就是……神魂之力?
闻玉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
成功了!
这条被废弃了数万年的路,被她,走通了第一步。
就在她沉浸在这份喜悦中时。
洞府中央,白玉剑台前。
那座万年不变的冰山,林知节,长长的眼睫,忽然动了一下。
他那双紧闭了数日的眼眸,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一道清冷锐利的视线,径直落在了闻玉书那间石室紧闭的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