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
阿拉斯塔尔·银辉教授收起他那本厚重的古书,单片眼镜后的目光扫过气喘吁吁的埃莉诺。
“回去好好冥想,巩固今天施展[圣光·赐命]时的‘共鸣感’。明天,我们将开始学习圣光法术序列中的第二个核心技能。”
说完,这位矮小的侏儒教授便迈着与他年龄和身份极不相符的轻快步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训练场。
那袭灰袍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处,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浪费。
直到教授的身影彻底消失,埃莉诺紧绷的神经才“啪”一声断裂。
她双腿一软,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冰凉却干净无比的星纹石地面上。
“耶!地狱……终于暂时结束了!”
她仰头对着训练场由结界模拟出的“天空”发出一声解脱般的轻呼,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明明课程持续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可埃莉诺却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被阿拉斯塔尔教授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和层出不穷的“小测试”填满,那种精神高度集中、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的紧绷感,比单纯的体力消耗要累得多。
她喘着气,回想起教授最后那句“明天学习新魔法”,心中刚刚升起的一点轻松感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新魔法……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折磨人的东西。 她甩甩头,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埃莉诺都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在宫殿允许活动的范围里尽情撒欢。
她去了许久未踏足的花园,看那些会发光的神奇花卉在微风中摇曳;溜达到藏书阁的外廊,隔着窗子望了一眼里面浩瀚如烟海的卷轴和书籍(然后果断转身离开);
甚至还尝试去找赛琳玩捉迷藏,可惜女仆长有太多公务要处理,只能无奈地摸摸她的头表示下次一定。
尽管玩得开心,但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始终萦绕在她心头。无论是父亲奥里恩看她时,那过于深沉复杂、仿佛掺杂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的眼神;
还是赛琳偶尔走神时,眉宇间那抹难以掩饰的后怕与自责;甚至包括阿拉斯塔尔教授在测试她力量时,那种仿佛在确认什么的审视目光……都让她觉得,所有人似乎都共同经历了一件她不知道的大事,并且默契地对她隐瞒着什么。
“为什么大家对我的反应都这么……奇怪呢?”
傍晚,埃莉诺泡在温暖舒适、洒满香料的浴池里,任由温热的水流包裹身体,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反复琢磨这个问题。
水汽氤氲中,她低头看着自己恢复如初、连一丝红痕都没有的手臂,那里不久前才承受了[奉还]法术带来的剧痛。
“好像我是件失而复得的、特别易碎的宝物,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对待,却又不想让我知道为什么易碎……”
夜色渐深,宫殿各处次第亮起柔和的光源。赛琳准时来到寝宫,为埃莉诺换上一条舒适的粉色睡裙,仔细梳理好她半干的长发。
“好啦,我的小殿下,该休息了。”
赛琳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晚安,埃莉诺殿下。”
“嗯,晚安,赛琳姐姐。”
埃莉诺乖巧地钻进被窝,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你也要早点休息哦。”
“好,我也准备去睡了。”
赛琳微笑着点点头,替她掖好被角,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房门无声地合拢。
寝宫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魔法灯塔规律而低沉的嗡鸣。月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朦胧的方格光影。
埃莉诺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下午玩耍时的疑惑再次浮现,并且因为夜的寂静而被放大。
她睁着眼睛,望着华美帷幔的顶端,思绪纷乱。我缺失的那段记忆……真的只是‘被掳走’那么简单吗?
为什么有时候,我会对‘深渊’这个词产生一种奇怪的、说不清的感觉?父皇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她翻了个身,看向窗外深蓝色的夜空,繁星点点,两轮弦月一东一西静静悬挂。
就在她思绪飘飞,几乎要沉入这宁静夜色带来的困意中时——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来自身体深处的紧迫信号,毫无预兆地从她小腹处传来。
“!!!”
埃莉诺瞬间瞪大双眼,所有关于身世和记忆的哲学思考被这极其现实的生理需求彻底打断。
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粉色睡裙因为刚才的翻滚卷到了腰间,她手忙脚乱地把它扯下来,也顾不上穿拖鞋了(反正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赤着脚就冲向房门。
“厕所……厕所在哪边来着?”
刚冲出寝宫,站在昏暗的走廊里,埃莉诺才想起自己对这“新家”的布局还不算太熟。
月光透过高窗,勉强照亮了部分路径。她凭着白天的模糊记忆,朝着印象中偏殿洗手间的方向小跑起来。
“这也……太远了!”
她边跑边在心里哀嚎,同时又不敢真的放开速度奔跑,只能维持一种别扭的、小步快走的姿势。这种明明很急却又不能全力冲刺的感觉,简直是对意志的双重折磨。
终于,在感觉快要到达极限之前,她看到了那扇刻着流水纹样的门。
几乎是撞进去的,迅速解决了这燃眉之急的“人生大事”。
“呼……啊,舒服了。”
解决了生理需求,埃莉诺长舒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她走到宽大的大理石洗手台前,拧开雕刻成龙头形状的鎏金水龙头,清凉的水流哗啦啦地涌出。
她仔细地清洗双手,揉搓着每一根手指的缝隙。洗手台上方,镶嵌着一面边框极其华丽、镶嵌着细小宝石的椭圆镜子,无声地彰显着皇室的奢华。
埃莉诺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镜子。
镜子里一片昏暗模糊。月光透过洗手间的高窗,角度恰好照不到镜面。
她的身影在黑暗中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团浅浅的、人形的暗影。
可能是月光角度问题吧。 她没太在意,关掉水龙头,用旁边备好的柔软毛巾擦干手,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的脚尖刚刚转向门口方向的刹那——
一个慵懒、妩媚、带着一丝玩味笑意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她脑后极近的距离响起。声音仿佛贴着耳廓钻进大脑,清晰得令人汗毛倒竖。
“埃莉诺……是吗?”
埃莉诺的瞳孔骤然收缩成危险的针尖状,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她猛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洗手台,目光惊恐地扫视着整个洗手间。
“谁?你是谁?!你在哪里?!”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背后的睡衣布料。她强迫自己镇定,抬起右手,指尖亮起一团稳定的、驱散黑暗的[照明术]光球。
柔和但明亮的光芒迅速充盈了整个空间,照亮了每一个隔间的门缝、天花板的角落、甚至是瓷砖的每一条缝隙。
空无一人。除了她自己,连一只飞虫的影子都没有。
难道是最近压力太大……出现幻听了? 她开始怀疑自己,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
然而,那个声音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再次响起,这次仿佛直接回响在她的颅骨内部:
“看看镜子。”
这四个字像冰冷的蛛丝,缠绕住她的心脏。一股源自本能的、纯粹的恐惧在尖叫着让她立刻逃跑,头也不回地冲出去,跑到有光亮、有人的地方。
但同时,一股同样强烈的、不合时宜的好奇心,却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了她的视线,迫使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目光移向那面华丽的镜子。
最终,好奇心——或者说,某种更深层的、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力量——战胜了恐惧。
她转过身,双手撑在洗手台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镜面。
镜子里,依然是她的倒影。穿着粉色睡裙,银发披散,脸上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惶。周围的景象也完全对应,没有任何异常。
“呼……果然是自己吓自己。”
她小声嘟囔,试图用这句话安抚自己狂跳的心脏,再次准备离开。
镜中的“她”却突然开口了,嘴唇翕动,发出了那个令她战栗的魅惑女声:
“不——是——哦——”
“!!!!”
极致的恐惧在瞬间扼住了埃莉诺的喉咙,她想尖叫,却发现声带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想转身逃跑,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牢牢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双原本璨金色的瞳孔,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镜中的“埃莉诺”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时——发色由银白带金丝,转变成了如深夜般的漆黑,唯有一缕醒目的暗红挑染垂在脸侧;
身上粉色的睡裙变为了玄色威严的深渊皇子礼服,内衬一件神秘的无袖黑色高领衫;而那双眼睛,变成了妖异的、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猩红色!
镜中人露出一个与埃莉诺天差地别的、带着邪气与掌控感的笑容,猩红的瞳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镜外僵住的公主。
“不用这么害怕,小公主。”
那个声音带着笑意,直接在埃莉诺的脑海中响起。
“我已经在你的精神世界里……‘借住’了好几天了。只是想找个机会,跟你打个招呼,玩个小游戏。”
埃莉诺发现自己又能控制声带了,但恐惧让她声音发颤:
“你……你到底是谁?!”
“我?”
镜中黑发红眸的少女歪了歪头,这个动作由她做出来,带着一种与埃莉诺截然不同的、魔性的魅力,
“我是……第二个你啊。你是被精心呵护、照耀在圣光下的那一面。而我,是沉睡在血脉深处、与阴影共生的……另一面。”
她顿了顿,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幽暗的光彩,对着镜外惊恐的埃莉诺,优雅地行了一个古老而奇特的礼节,声音清晰而诡异地穿透镜面:
“正式向您问好,埃莉诺殿下。您可以称呼我为——暗龙,奥蕾莉亚·希洛尔·沃伊多姆。”
“奥蕾莉亚……我的……阴暗面?”埃莉诺喃喃重复,巨大的信息量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镜中那张与她有七分相似、却气质迥异的妖媚面容,正隔着冰冷的镜面,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容。